第85節
陳弘志哪裡懂這些,勉強猜道:「唔……是不是王、王羲之?」
李忠言神色一凜,「你還說你不懂?!」
「我、我是挑名氣最大的說啊。」陳弘志嘟囔,「其實我總共就知道這麼一位。」
李忠言笑了,「小子,難怪他們說你挺機靈。」
他至為愛惜地收起卷軸,道:「王羲之算什麼。你今天有福啦,這可是先皇的墨跡,我只習先皇的字。」
「先皇不是寫隸書的嗎?這看著像行書啊。」
「你連這也知道?」李忠言上下打量一番陳弘志,好像直到此時才對他產生了真正的興趣,「進宮多久了?今年多大歲數?」
「回李公公話,我進宮兩年了,今年十五歲。」
「十三歲進宮?倒是和我當初一樣。」李忠言的興趣似又增添了幾分,「你在大明宮裡幹得好好的,為什麼要來守陵?」
「我、我想侍奉先皇……」
「屁話!」李忠言斷然道,「你連先皇的影子都沒見到過,談什麼侍奉?」
陳弘志低頭不語。
李忠言道:「我這裡不能收你,你還是回長安宮裡去吧。」
「求李公公收留!」
「不行,你走吧。」
陳弘志愣了愣,突然連連叩起響頭來,「李公公開恩吶!我真的不想再回大明宮去了,求求您了!」
「為什麼?」
「……」
李忠言陰森地道:「要麼說實話,要麼就滾回去。」
陳弘志匍匐在地上,少頃抬起頭來,仍顯稚嫩的臉上淚水縱橫,「……我不想死。」
「是嗎?」
「這兩個月來,已經活活打死了三個了。」陳弘志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就在三天前,我哥……也、也給打死了……」他終於悲難自抑,放聲痛哭起來。
李忠言等他哭聲漸落,才問:「為什麼要打死你哥?」
「……他、他總是睡不好、做了噩夢就發脾氣,這時候不管是誰在身邊,不管什麼原因,他都會往死裡打的!」
李忠言皺起眉頭,皇帝的脾氣竟然變得如此糟糕了嗎?他素來剛烈易怒,但也不至於……
「聖上因為什麼睡不好?做的是什麼噩夢?御醫難道就沒有辦法?」
「好像是沒有任何辦法。我們不知道他做的是什麼噩夢,聖上並不提起。可是……」
「可是什麼?」
「有一次我哥對我說,他值夜時聽到聖上在夢中驚呼,不要殺我!誰知沒過幾天,我哥就被活活地鞭笞而亡了……」
李忠言沉思片刻,問:「那把刀子找到了嗎?」
「刀子?什麼刀子?我沒聽說過……」
李忠言又沉默了,許久方道:「那我也不能留你。」
「啊?!」陳弘志向前猛撲過去,抱住李忠言的雙腿,「李公公救命啊!您不救我,我早晚得走我哥的老路!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啊!」
「所以你就來守陵?」李忠言搖頭道,「打算在這裡過一輩子,哼,和死又有什麼區別?」
「可我也受不了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的,不知哪天突然就……」陳弘志絕望地飲泣著,就是不肯放開李忠言的腿。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李忠言在問:「……你恨他嗎?」
陳弘志抬起模糊的淚眼,「恨?你說誰……啊!」他突然明白過來,嚇得全身脫力,瞬間癱倒在地上。
李忠言俯視著陳弘志,漸漸露出笑容,他說:「也罷,我就給你指一條活路出來。」
6
他們剛回到客棧,李彌就迎上來,「嫂子,三水哥哥,你們怎麼才回來啊!咦?嫂子你沒事吧?」
裴玄靜笑答:「我好好的呀。」她越來越發現,李彌其實比絕大部分人都敏銳,在他身上有種晶瑩剔透的直覺,就像陽光下的露珠一樣奪目。她問他:「自虛在做什麼?」
「寫哥哥的詩。」自從裴玄靜給李彌安排了這項任務以後,他一直在努力完成著。李彌會寫的字不多,雖然能一字不差地背誦,卻往往連一首詩都寫不完整。所以他寫下來的詩都漏著一個個窟窿,得等裴玄靜和他一起反覆念誦,再把缺失的字填進去。對於裴玄靜來說,那真是摻雜著心酸和甜蜜的奇妙過程,每每都令她深陷其中。崔淼很能體會她的心情,所以從不參與。但又總是在她難以自拔的節骨眼上,用個什麼借口來打斷兩人的工作。
從昌谷到洛陽再到會稽,他們三人已經相處得渾如親人了——無法定義又相當融洽的一家人。
夜很深了,裴玄靜讓李彌先去睡下。崔淼看她坐到自己對面,才微笑著問:「嫂子沒事吧?」
「你說呢?」
崔淼歎息道:「我要是自虛就好了。」
裴玄靜微笑著搖頭,「你太聰明了,做不了他。」
「那……我就做你的一個謎題。」
「什麼意思?」
「那樣你就會鍥而不捨地盯著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