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保羅急忙補充說:「如果你方便的話,林德萊小姐。」
「好吧。」主管助理領他們出來。堅硬的地面和光禿禿的牆壁讓這裡發出教堂一般的回聲,遠處的喊叫聲、關門聲和靴子在鐵製過道上發出的叮噹聲組成了持續的聲音背景。他們通過一條狹窄的走廊和一段陡峭的樓梯,來到會面室。
魯比?羅曼已經等在那裡。她的皮膚呈深棕色,直髮是暗黑色的,還長著一雙兇猛的黑眼睛。不過,她不是那種傳統的吉卜賽美女,她的鉤鼻子和往上翹的下巴讓她看上去倒像個侏儒。
林德萊小姐離開了,留下一名看守在隔壁房間透過玻璃門監視著。弗立克、保羅和囚犯圍著一張破破爛爛的桌子坐下,桌子上面有個骯髒的煙灰缸。保羅隨身帶了一包好彩香煙,他把香煙放在桌子上,用法語說:「請隨便用。」魯比拿了兩支,一支叼在嘴上,另一支夾在耳朵後面。
保羅問了幾個一般性的問題,以打破沉默。她回答得既清楚、又有禮貌,但是口音很重。「我父親到處旅行,」她說,「我還是小姑娘那會兒,我們跟隨一個大遊藝戲團在法國到處走。我父親有個氣槍打靶攤子,我母親賣帶巧克力沙司的熱烤餅。」
「你是怎麼來英國的?」
「我十四歲時,愛上了在加來遇到的一個英國水手,他叫弗雷迪。我們結了婚——當然,我撒謊說我已經夠了歲數——然後就來倫敦了。幾年前他喪了命,他的船在大西洋被德國潛艇打沉了。」她顫抖著說,「冷冰冰的墳墓。可憐的弗雷迪。」
弗立克對這些家史不感興趣,便問:「說說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自己弄了個炭火盆,在街上賣烤薄餅。可是警察不斷來騷擾我。有天晚上,我喝了點兒白蘭地——我承認,我就好這個——不知怎麼的,我就跟人爭吵起來了。」她換成了倫敦腔的英語,「警察說讓我滾遠點兒,我也就破口大罵。他使勁推我,我就干倒了他。」
保羅看著她,覺得很有趣。她只有中等個頭,身材結實,但她長著一雙大手,兩條腿上滿是肌肉。他能想像得出倫敦警察被她放平了的樣子。
弗立克問:「後來呢?」
「他的兩個哥們兒從街角趕了過來,我沒能趕緊離開,因為喝了白蘭地,他們踢我,抓我進了號子。」見保羅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她加了一句,「也就是警察局。總之,那第一個警察不好意思說我攻擊警察,不願意承認讓一個女孩家給擱地上了,就按酗酒和妨礙治安關了我十四天。」
「接著你又幹了一架。」
她瞥了弗立克一眼。「我不知道怎麼對你們這類人解釋這裡面的事兒。有一半的姑娘都瘋了,她們全都有武器。你可以把勺子磨得像把刀子;或者找根鐵絲磨尖了,做成一把錐子;也可以用線擰成一根絞索。看守從來不干涉犯人之間的打鬥,他們寧願看著我們互相揪扯。所以不少人身上都是傷痕纍纍。」
保羅感到震驚,他以前從未接觸過監牢裡的人。魯比描述的這幅場景十分可怕。或許她有所誇大,但她看上去平靜、誠實。她並不在乎別人是否相信她的話,只是在乾巴巴、慢悠悠地講述事實,看上去似乎興趣缺缺,但也沒有更好的事情可做。
弗立克問:「什麼事讓你殺了那個女人?」
「她偷了我的東西。」
「什麼東西?」
「一塊肥皂。」
我的上帝,保羅想,她為了一塊肥皂就能殺人。
弗立克問:「你是怎麼做的呢?」
「我把肥皂拿了回來。」
「然後呢?」
「她找上門來,手裡拿了一根用椅子腿做的棍子,上面箍了個水管接頭,她用那東西打我腦袋。我看她是要殺了我。可我有刀。我撿到過一長條碎玻璃片,把寬的一頭用舊自行車輪胎捆成了刀把。我把刀往她喉嚨裡一插,她就再也打不了我第二下了。」
弗立克忍著沒有發抖,說:「這應該算是自衛吧。」
「不算,因為你得證明你當時不可能跑開。再說我拿一塊玻璃做了刀,這就算預謀殺人。」
保羅站了起來。「請你跟看守在這兒等一會兒,」他對魯比說,「我們出去一下。」
魯比對他笑了一笑,這是她第一次顯得讓人愉快,儘管不太漂亮。「你真客氣。」她感激地說。
到了走廊,保羅說:「多恐怖的故事!」
「別忘了,這裡的人都說自己是無辜的。」弗立克審慎地說。
「不管怎樣,我看她可能受罰過重了。」
「我說不準,我覺得她是一個殺手。」
「所以我們不要她。」
「正相反,」弗立克說,「我要的就是她。」
他們回到房間裡面。弗立克對魯比說:「如果你能從這兒出去,願不願意做一種危險的工作?」
她以問代答:「我們是要去法國嗎?」
弗立克眉毛一挑。「你怎麼想起問這個問題?」
「你們一開始跟我說法國話,我估計是考查我會不會說法語。」
「這種工作我不能講得太細。」
「我敢打賭是有關敵後破壞活動。」
保羅感到震驚,魯比理解問題相當快。見他如此驚奇,魯比便接著說:「一開始我以為你們想要我給你們當翻譯,但這並沒什麼危險。所以我們可能是去法國。可英國部隊除了轟炸橋樑和鐵路線,還能幹什麼呢?」
保羅一言不發,但十分驚歎她的推理能力。魯比皺起了眉頭說:「我弄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要弄一個清一色的女人隊伍。」
弗立克瞪大了眼睛。「你是怎麼想到這個的?」
「如果你們需要男人,幹嗎還來找我?你們肯定是走投無路了。把一個女兇犯從牢裡弄出去並不容易,哪怕為了某種要緊的戰爭任務。那麼,我到底哪裡特別?我敢來硬的,可是能說法語的硬漢子成百上千,早就準備好參加這種秘密活動了。所以,挑上我的唯一原因就是我是個女的,大概女人不太可能引起蓋世太保的懷疑……我說得對嗎?」
「我無可奉告。」弗立克說。
「好吧,如果你們要我,我就干。我能再拿一支香煙嗎?」
「當然。」保羅說。
弗立克說:「你要明白這工作很危險。」
「明白,」魯比說,點燃一支好彩,「總不會比待在這個該死的監獄更危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