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就眼下情況看,四名「寒鴉」是安全的。
弗立克靠著一股衝勁完成行動。她知道,總會有時間讓自己想起那個被她殺害的人。終結一條性命是可怕的。她可能暫時感受不到這件事的莊嚴性質,但它遲早會回到她眼前。幾個小時或者幾天後,弗立克會想到那穿軍服的年輕人身後留下的妻子和失去父親的孤兒。但在當下的情形,她可以把這些放到一邊,專心考慮她的行動。
她說:「『果凍』,把這女人控制住,別讓她大喊大叫。葛麗泰,找繩子把她捆在椅子上。魯比,上樓看看是不是房子裡還有其他人。我去檢查地下室。」
她順著樓梯跑到地下室,看見污跡斑斑的地板上有個人影,用繩子捆綁著,堵著嘴巴。堵塞嘴巴的東西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但她能看到他那被子彈打缺的半隻耳朵。她把嘴裡的東西扯下來,彎下身去,給了他一個長長的、充滿激情的吻。「歡迎來到法國。」
他笑了,說:「這是我受到過的最好歡迎。」
「我撿到了你的牙刷。」
「最後一秒的靈機一動,因為我不敢完全相信那紅頭髮。」
「這讓我多了點兒懷疑。」
「感謝上帝。」
她從翻領下的刀鞘裡取出鋒利的小刀,切斷捆綁他的繩索。「你是怎麼來這兒的?」
「昨天晚上跳的傘。」
「為了什麼見鬼的事兒?」
「布萊恩的無線電台確定無疑地被蓋世太保操控了。我想向你們發出警告。」
一陣感情衝動,讓她用兩隻胳膊緊緊摟住他。「我很高興你在這兒!」
他擁抱她,親吻她。「那我就很高興我沒有白來。」他們走上樓去。
「你們看我在地下室發現誰了。」弗立克說。
她們正等著她作指示。她想了一下。槍響已經過去五分鐘了。鄰居們肯定聽到了槍聲,但現在法國居民已經不會馬上給警察打電話了,他們害怕被叫到蓋世太保辦公室反覆審問。不過,她沒有必要去冒險,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這兒。
她把注意力轉到假蕾瑪斯小姐身上,現在她被綁在廚房的一隻椅子上。弗立克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她的心沉了下來。「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道。
「斯蒂芬妮?溫森。」
「你是迪特爾?法蘭克的情婦。」
她面如死灰,但神色傲然,弗立克真覺得她十分漂亮。
「他救了我的命。」
迪特爾因此贏得了她的忠誠,弗立克想。這沒有任何區別,不管動機如何,叛徒就是叛徒。「是你把『直升機』帶到這座房子,然後他才被逮捕的。」
她一言不發。
「『直升機』活著還是死了?」
「我不知道。」
弗立克指著保羅,說:「你也把他帶到這兒。你會幫助蓋世太保抓住我們所有人。」一想到保羅遭遇的危險,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憤怒。
斯蒂芬妮垂下眼睛。
弗立克走到椅子後面,掏出手槍。「你是法國人,但你跟蓋世太保相互勾結。你有可能把我們全都殺了。」
其他人看到這陣勢,全都站到一邊,躲開發射線。斯蒂芬妮看不見槍,但她感覺到了要發生什麼。她低聲嘀咕著問:「你們要對我幹什麼?」
弗立克說:「如果我們把你放在這兒,你就會告訴迪特爾?法蘭克我們有多少人,跟他說我們長什麼樣子,幫他抓住我們,好讓他折磨我們,殺了我們……對不對?」
她沒有回答。
弗立克把槍口對準斯蒂芬妮的後腦勺。「你有什麼借口幫助敵人?」
「我不得不這麼做。每個人不都是這樣?」
「沒錯。」弗立克說著,扣了兩次扳機。手槍在狹小的空間裡發出了沉悶的響聲。
鮮血夾雜著其他東西從那女人的臉上噴射出來,濺到了她優雅的綠色裙子上,她無聲地往前一晃,跌倒在地。
「果凍」縮了一下身子,葛麗泰轉過身去。連保羅的臉都白了。只有魯比仍然面無表情。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隨後,弗立克說:「我們離開這兒。」
42
迪特爾把車停在杜波依斯大街的房子邊上時,已經是晚上六點。長途跋涉之後,他的天藍色轎車上佈滿灰塵和死蟲子。他下了車,夕陽躲進了雲層後面,郊區的街道籠罩在陰影中。他打了個冷戰。
他摘下駕車護目鏡——他一路上都敞著車篷——用手指把頭髮抹平。「漢斯,請你在這兒等著我。」他說。他想單獨與斯蒂芬妮在一起。
推開大門進了前面的花園,他注意到蕾瑪斯小姐的西姆卡五號不見了。車庫的門開著,裡面空空如也。是不是斯蒂芬妮在用這輛車呢?可她會去哪兒呢?她應該在這兒等著他,還有兩個蓋世太保為她擔當警戒。
他大步穿過花園,去拉門鈴上的繩子。門鈴聲響過了,他透過窗戶看裡面的前廳,但這間屋子一般都是空著的。他又拉了一次門鈴。沒有回應。他彎下身去看信箱孔,但這兒也看不見太多東西,只有樓梯的一小部分,一張瑞士山景畫,還有半開著的廚房門。沒有動靜。
他朝隔壁的房子瞥了一眼,看到有張臉匆匆從窗邊縮回去,窗簾落回原位。
他繞著房子的一側,穿過院子到了後面的花園。兩個窗戶都破了,後門開著。他的心裡猛然一驚。這裡出了什麼事?
「斯蒂芬妮?」他喊了一聲。沒人回答。
他走進廚房。
一開始他沒弄明白自己看見的是什麼。一個大包用一根家用的繩子捆在一隻廚房椅子上,看起來像一個女人的身體,上面是亂七八糟令人作嘔的東西。片刻之後,他當警察的經驗告訴他,那團噁心的東西就是被子彈擊穿的人頭。接著他看出那死去的女人穿著不成對的鞋子,一隻黑色,一隻棕色,這才明白那就是斯蒂芬妮。他痛苦地嚎叫了一聲,用手摀住了自己的眼睛,慢慢彎下膝蓋,抽泣起來。
一分鐘後,他移開手,強迫自己看清楚些。偵探的直覺讓他注意到她裙子上的血,判斷她是被從後面擊中的。或許這還仁慈一些。她或許並沒有經受面臨死亡的恐怖。他看出一共打了兩槍,子彈的出口讓她可愛的臉顯得十分可怕,毀了她的眼睛和鼻子,只留下她那性感的嘴唇,雖然沾了血跡卻仍保持原樣。若不是她穿了那雙鞋,他幾乎無法認出她來。他的眼裡充滿了淚水,眼前的她變得模糊起來。
失去她的感覺就像他身上有了一塊巨大的傷口。她已經死了,突然意識到這一點,讓他經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打擊。她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向他拋來她那傲然的一瞥;她再也不會出入餐館,惹得眾人回頭看她;他也再看不到她從完美的小腿上褪下絲襪。她的魅力,她的機智,她的慾望和她的恐懼,一切均告消亡,清除乾淨,完結了。他覺得就像自己被擊中,他失掉了自己的一部分。他低聲說著她的名字,他也只能這樣了,至少他還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