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現如今在興慶宮中,除了桂娘之外,尚存幾位天寶舊人,但只有她曾在楊貴妃身邊侍奉過。所以大家都希望她長壽。因為只要看到她,就彷彿還能與當年的盛景有一絲的關聯。如果她也……唉,那便真是白雲蒼狗,再也無從追憶了。」
裴玄靜道:「我看興慶宮中的宮婢都不施脂粉,衣飾也較大明宮中簡樸許多,確實全無想像中的天寶盛況了。」
「南內,如今就是一座供養太后、太妃的宮闕,自然應該含蓄些。」頓了頓,漢陽公主感慨萬千地說,「不知煉師是否注意到了?勤政務本樓上的設廳中,八角几上的紫檀木底座上是空的。」
「我看見了,也正好奇,紫檀木底座上原先是放置什麼物品的?」
「楊貴妃的琵琶。」
「琵琶現在何處?」
「不見了。」
「不見了?」裴玄靜很意外,「如此珍貴的東西怎會丟失?宮中肯定造冊保管,即使被人偷盜也要追查的吧。」
「確實找不到了。」漢陽公主歎道,「或許哪一天,煉師能把它找回來。」
裴玄靜皺了皺眉,漢陽公主話中的意思頗為曖昧,她不願意貿然接口。漢陽公主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5
數月前的無雙撞鬼墜樓案,就這麼告一段落了。回到金仙觀之後,裴玄靜繼續過著足不出戶的日子,每天靜修誦經齋戒,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女冠了。但她心裡明白,自己只是被迫無為,更談不上清靜。她所掛念的人和事,從沒有一刻離開過心頭,卻在輾轉的思念和默想中,變得越來越深刻與豐富。
裴玄靜清晰地預感到,自己很快又會離開金仙觀。女冠,只是她暫時寄托的身份,她的實質從未改變——裴玄靜是一個天生的解謎者,手中還握著不少未解之謎。世事紛擾、人情詭譎,沒那麼容易放過她的。
她只是沒有想到,再次踏出金仙觀的大門,竟然是由於賈桂娘的死。
馬車從夾道進入興慶宮後,並未按慣例停下,而是直接駛到了勤政務本樓前。裴玄靜驚訝地看到,漢陽公主親自站在樓門外等候。
公主仍然穿著金碧輝煌的舊款羅裙,雍容端莊的儀態卻消失了,代之以滿臉的憂慮與不安。一見到裴玄靜,就像盼到救星似的伸出雙手來:「煉師,你總算來了!」
「公主,發生了什麼事?」
「桂娘自盡了!」
裴玄靜愣住了。
「更糟糕的是,皇太后聽說後當即昏厥過去,至今未能醒轉。據御醫說,皇太后這次舊病復發極為凶險,若不能及時安慰寬解,只怕……」漢陽公主哽咽,「煉師先來看一看桂娘吧。」
在勤政務本樓氣宇軒昂的正堂中央,鋪就了一領竹蓆。白布遮蓋著席上的屍體。
掀開白布,裴玄靜看到一張蒼白的面孔。賈桂娘熬過了那麼漫長跌宕的歲月,仍不得善終,想到這裡,裴玄靜的心中倍感淒涼。好在桂娘的遺容已經過整理,雙目緊閉,想必吐出來的舌頭也被塞進嘴裡去了,所以看起來還算安詳。
在桂娘皺紋密佈的脖頸上,一道青灰色的勒痕格外清晰。裴玄靜仔細檢查過,才問:「桂娘是在哪裡上吊的?」
漢陽公主噙著淚回答:「就吊在樓梯上。」
「頂樓的樓梯嗎?」
漢陽公主點了點頭。
所以,桂娘選擇了和無雙死在同一地點。不同的是,幾個月前,無雙掉出樓外;幾個月後,桂娘死在樓內。
「為什麼?」裴玄靜喃喃自問,「為什麼她還是走了絕路?」
看著桂娘的屍體,裴玄靜感到深深的自責。她早就應該料到這個結果的,不是嗎?是自己太輕易的放棄,才害了這又一條人命!裴玄靜追悔莫及,更感到相當的憤懣。
她檢查完賈桂娘的屍體,站起來面對漢陽公主,毫不客氣地說:「這次公主仍以捉鬼為由將我召入宮中,怎麼又肯定地說桂娘是自盡的呢?」
漢陽公主很尷尬:「捉鬼是說給別人聽的。」
「別人是誰?」
漢陽公主道:「請煉師問其他問題吧。能回答的,我自然會回答。不能回答的,煉師即便問了,也無濟於事的。」
「公主既然這麼說,就請送我回金仙觀吧。」
「煉師!」漢陽公主急道,「此事真的關乎皇太后的安危,求求煉師了。」
裴玄靜逼問漢陽公主:「賈桂娘為何要自盡?」
漢陽公主垂眸不語。
「那好,」裴玄靜道,「我就問公主另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我上次來時曾經問過的。」
漢陽公主歎了口氣:「我知道煉師要問什麼了。」
「公主請說吧。」
「那桿紫玉笛,自玄宗皇帝駕崩之後確實再無人動過,直到先皇為太子的時候,因他也喜歡吹笛,所以德宗皇帝就將紫玉笛賜給了他。先皇駕崩之後,紫玉笛才又重新掛回到勤政務本樓上。」
「所以先皇也曾吹過紫玉笛,但那最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是的。」
「所以公主還是沒有說實話。」
「煉師?」
裴玄靜一字一頓地說:「我問的是,曲無雙墜樓之前的那幾日,有誰吹過那桿笛子?」頓了頓,又強調道,「有哪位女子吹過那桿笛子?」
漢陽公主臉色煞白:「煉師是怎麼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