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崔淼將他翻過來看時,鮮血自咽喉處的傷口往外直湧,已然斷氣了。
「咳!」崔淼沒好氣地說,「就這麼死了?我還打算留活口呢。」
「我以為他要刺你……」禾娘連忙辯解。
「不怪你。」崔淼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胳膊。
「崔郎……」
他猛地回過頭去,是她。
終於又見面了。他們突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離別已久,在長安時,他們同居一城之中,卻有數月如同陌路,彼此並無交涉。而今天,竟在距長安千山萬水之外的蜀地青城山中重逢,多麼不可思議,又好像命中注定。
她望著他,英俊如昔的面龐上,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滄桑,使他有一點點顯老,但也更有男子氣概了。他也望著她,剛剛一場惡鬥令她的髮髻松亂。連日奔波勞碌,她的臉色蒼白,眼圈發青,一對清澈如水的明眸也籠上了雲煙,在他看來卻越發楚楚動人了。他似乎從沒見過她像現在這般柔弱,恨不得立刻將她攬入懷中,用力抱緊,再不讓她受到任何驚嚇或者傷害。
他們不約而同地開口:「你怎麼……」又都一齊住了口。
幾步之外,禾娘黯然而立,夜風拂過她的面頰,是悄悄吹乾了什麼嗎?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韓湘去追另外一個掘墓人,現又返回來,見到崔淼便問:「欸,你們怎麼來了?」
「我想來就來。」崔淼反而質問韓湘,「你追的人呢?」
「他鑽樹林子裡去了,沒追上。」
崔淼把眼睛一瞪:「沒追上你就回來?」
「我……你怎麼不去追啊?」
「我要保護靜娘嘛!」崔淼一見到韓湘便故態復萌,教訓道,「我說你是怎麼回事,不是尋仙嗎,怎麼把靜娘帶到這種可怕的地方來?難道神仙都躲在墳墓裡不成?」
「哎呀,你知道什麼!」
「別吵了,你們快來看!」是裴玄靜在招呼。
兩人立即休戰,一起圍攏到裴玄靜的身邊。
裴玄靜就蹲在那座剛被掘開的墓旁。翻開的泥土中,碎石雜草下隱約可見黑色的木棺。
「靜娘,怎麼了?」崔淼問。
「得把這口棺材挖出來。」
「啊?」其餘三人均大吃一驚。韓湘脫口而出:「我們也要盜墓嗎?」
裴玄靜道:「韓郎,這兩個掘墓人是有的放矢的,他們並非為了盜取墓中的財物。」
「那是為什麼?」韓湘還要追問,崔淼捋起袖子道:「囉嗦什麼,趕緊動手!」
韓湘只得跟著崔淼抄起兩個掘墓人丟下的鐵掀,用力剷起土來。鏟了幾下,他們都覺出不對勁來了。這個墓明顯比一般的墓挖得淺,泥土也填得鬆鬆垮垮,難怪剛才那兩人根本沒挖幾下,木棺的頂就露出來了。再經他們現在這一通猛挖,很快整個木棺都暴露在眼前。兩人停下手,一起望著裴玄靜,等她下指示。
她抬手輕輕撫了撫墓碑,平靜地說:「請二位郎君將這口棺材打開。」
兩個男人交換了一下眼神,便果斷地開始行動了。
棺材蓋一撬就開,用的是最普通的薄杉木。崔淼和韓湘各抬一邊,幾乎沒費多大力氣,就把棺蓋移到旁邊去了。
四個人一起探頭望向棺中——沒有屍體,更沒有骸骨。空蕩蕩的木棺中央,只放著一具綢緞包裹著的人形石俑。
2
崔淼問裴玄靜:「你早就料到了?」
裴玄靜盯著石俑,沒有回答。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生塚。」她終於開口了。
「生塚?什麼人的生塚?」
裴玄靜指著墓碑,念道:「『長安女傅氏之墓』,從這上面只能看出,墓中應該葬的是一位女子,她出生於長安,姓傅。」又看了看旁邊的一行小字,「元和元年立。所以,她應該是死於十一年前。」
崔淼問:「應該是什麼意思?她究竟死了沒有?」
「我想沒有。」裴玄靜道,「如果人死了,但屍骨未能歸葬的情況,那麼這個墓中應該放著她的衣物之類,也就是衣冠塚。可是現在,墓中放的卻是石俑。」
韓湘搶著說:「這個我知道。道家以石俑代替真人入墓,又稱『石真』,其實是為活人祈福,延年益壽的法術。如此看來,這位長安傅氏娘子確實還活著。不過,光從墓的外頭來看,真會以為她已經死了呢。」
「所以有人來查了。」
「對啊!」崔淼的眼睛一亮,「怪不得靜娘說方纔那兩個掘墓人是有備而來的!可你是怎麼猜到的,你認識這個長安傅氏?」
裴玄靜搖頭。
「你識出了掘墓人的身份?」
裴玄靜又搖了搖頭。
韓湘道:「我與靜娘今天一早上山,午時才剛到此地,哪有你說的神機妙算。」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裴玄靜道:「崔郎你看,真武宮旁密建墳塋,所葬的都是歷年在真武宮中修煉的女冠們。因為這些女冠常年修行,早已拋開俗家塵緣,死後並無家人為其安葬,所以只能葬在這裡。此處有青山環抱,又有真武宮的神位相鎮,按道教的風水來說,其實是絕好的墓地。今天中午到的時候,我和韓郎就已經看過了,所有的墓碑上都只簡單地寫了姓氏和入道、歸葬的時間,再無其他記載,這也符合道門簡樸入葬,回歸山水的義理。但唯有這座墓,我第一次見時就覺得奇怪,因為墓碑上沒有記錄傅氏入道的日期,所以她葬在此處,並不合適。」
「啊?我怎麼沒注意到。」韓湘撓了撓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