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李愬只「哼」了一聲,也不追問,便下令:「直入節度使內宅,活捉吳元濟!」
曙光將積雪的道路照得微亮,唐軍噤聲疾行,長驅直入吳元濟的節度使府。偶有早起的百姓打開房門,見此情景,嚇得趕緊又縮回屋中。唐軍已有三十多年未踏入蔡州城,今日突如天兵下界,百姓們心裡明白,吳元濟的氣數盡了。
闖到節度使府門前,唐軍大開殺戒,見人便往死裡砍。終於殺到內宅,李愬領頭衝了進去。
「吳元濟,吳元濟在哪裡?」他在空空如也的堂中怒吼,「快把他找出來!」
節度使府中雞飛狗走,喊殺聲和哭號聲此起彼伏。
李愬逼視崔淼:「是不是你給他通風報信了?」
「吳元濟跑了嗎?」崔淼明知故問。
「你說呢?」
「將軍要向上面交代,就說是我走漏消息的吧。」
「你就不怕死?」
崔淼道:「將軍權且將我綁去郾城,死不死還得裴相公決斷吧。」
李愬正恨得咬牙,突然從隔壁廂房傳來一身巨響,緊接著,幾個兵卒便把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推搡出來,「找到了,找到了!」
李愬衝上前去,一把扯落塞在那人口中的布團,大笑道:「吳元濟,你也有今日!」
吳元濟耷拉著腦袋,哪裡還有半點一鎮梟雄的威風。
隱娘啊,隱娘。崔淼卻在心中暗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耍弄於我!
此時此刻,若非周圍都是唐軍兵將,崔淼真想仰天大笑了。
留下一部分官兵鎮守蔡州,李愬將吳元濟裝入囚籠,率眾奔赴郾城,向主帥裴度報捷。
雪霽天晴,淮西的上空陰霾散盡,積雪在久違的陽光下熠熠閃耀,令人精神振奮。
唐軍把銀裝素裹的蔡州城拋在身後,向西北方向疾奔而去。沿途,三三兩兩的淮西百姓聚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這支「大唐」的軍隊,似乎剛剛才想起來,自己原來還是大唐的子民。
這是一場置於死地而後生的艱難勝利,更是一場即將決定帝國走向的勝利。自從安史之亂後,大唐就在期待著這樣一場勝利。整整六十年之後,這場勝利終於來了。
心情昂揚,腳步也格外輕捷。唐軍一大早離開蔡州,傍晚前就抵達郾城外了。遠遠望過去,郾城的城門大開,迎接的馬隊已經守候在城外。城樓上旌旗密佈,在傍晚的風中颯颯鼓動,旗下官員的紫色衣袍顯得格外醒目。
李愬露出笑容,裴度親自在城樓上迎接自己,固然不算意外,但畢竟是一個了不起的榮耀。他剛要催馬上前去,不防一人一騎從身邊掠過,搶到了他的前面。
所有人包括李愬本人,都訝異地瞪著衝到隊伍最前頭去的崔淼。
這個郎中想幹什麼?
「將軍!」李祐問,「我去把他拉回來吧?」
李愬回過神來,淡然道:「不必,無須與一個郎中計較。」
「是。」
李愬抬頭望向城樓之上,見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站在裴度旁邊。他不禁會心一笑,這個人情,就當是送給宰相的吧。
此次淮西大捷,首功到底算在裴度還是自己頭上,說來還得看裴相公的氣度。李愬自己不會去爭,有本事就做到讓宰相不好意思居功。想到這裡,李愬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崔淼也在仰望城頭的白色身影。火紅的夕陽正掛在她的後方,逆光中,她的形容一片模糊,衣袂翩翩的白色身影卻光芒四射。
隨著馬匹奔馳的腳步,崔淼懷中的玉龍子亦歡快跳躍著,和他的心跳保持一致的節奏。
那支箭從城頭射來時,好似一道晚霞的金光,直直地釘入崔淼的右肩。他先吃了一驚,困惑地轉過頭,看了看肩膀上迅速綻出的鮮血,才又抬起頭遙望城樓。
夕陽又落下來一些,整個城樓都沐浴在金光之中,什麼都看不清,連那個白色的身影都消失不見了。
又是一箭射來!
這次正中前胸。崔淼翻身落馬,在跌入塵埃的一瞬間,他聽到有人高喊:「崔郎!」
是她。
崔淼從地上撐起身,想要應一聲,嘴裡卻噴出鮮血,堵住了咽喉。
6
裴玄靜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郾城,又是怎麼返回長安的。她只依稀記得,在高燒和噩夢的間隙,偶爾的半清醒中,聽到過馬蹄得得和車輪滾動的聲音。周圍永遠是一片黑暗,只有低垂的窗幔上時不時晃動著日光的影子。
「娘子,該喝藥了。」有人扶起她的頭,把滾燙的藥汁灌進口中。那湯汁實在苦得難以下嚥,她撕心裂肺地嗆咳起來,把藥汁悉數嘔出。
「哎呀呀,這可怎生是好。」服侍她的婦人心急慌忙地一邊收拾,一邊勸道,「娘子可不能再這樣作踐自己了,憑什麼都不如自個兒的命要緊啊。」
她別轉頭,不想聽這些嘮叨,卻聽到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玄靜,你執意如此,便是在怨恨叔父了。」
「不,我沒有。」她伸出顫抖的雙手,抓住叔父的衣袖,「侄女不敢怨恨,只求叔父明示,為什麼一定要殺他?」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崔淼是藩鎮的奸細,且是刺殺武相公的幫兇之一。他是死有餘辜的。」
「不對!」裴玄靜叫起來,「崔淼告發洛陽暴動,東都留守已經允他將功折罪了,怎可舊事重提!況且,這一次他為奇襲蔡州領路,功不可沒!他還帶回了玉龍子,他不該死啊,叔父!」
「不要再說了,玄靜。」裴度沉聲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就別再糾纏於此了。」
「你騙我,叔父。」
「我騙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