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天目山距清涼山著實非近,便在天上直飛也有兩千三四百里之遙。多虧仙鶴相助,不到兩個時辰,光波翼便已飛過清涼山南台峰頂,降落在五峰懷中。
其時正值日入,天色將暗尚光,光波翼正欲尋人打聽般若泉所在,忽覺這小鎮與自己夢中所見竟一般無二,心中不免暗自稱奇,便循著夢中走過的路徑,一路走到一口泉眼旁,見那泉水樣貌也與夢境毫無二致。
「想來這便是般若泉了,世上竟有這等奇事!」此時光波翼心中愈加驚歎不已,忙走到泉眼旁,顧不得天寒,俯身捧起泉水來吃。泉水入口,光波翼不覺一呆,天下竟真有這般泉水!若非泉水冰冷,只怕入口也不易覺察,因那泉水竟然沒有半點味道,可謂純淨之極!
通常無論泉、池、江、河中水,或是井水,或是雨水、雪水,多少總會有些許味道,或甘或苦,或澀或酸,尤其似光波翼這般六根敏銳之人,更能輕易嘗出其中差別。如今這般若泉卻當真無味,純之又純,無參無雜。難怪南山說以這般若泉烹茶方為極品,恐怕也只有如此純淨之水方能完全浸顯出茶的本來滋味。
嘗過泉水,暮色漸全,光波翼一時不知再向哪裡去尋蓂莢她們。那清涼齋應是紀家對清涼山中別墅的自稱而已,何況這清涼齋也必是紀家不願外人知曉的隱秘處所,故而即便向這鎮中居民打聽也不會有甚結果。
此時,從北面一二里之外的靈鷲山大華嚴寺中傳來陣陣鼓聲,光波翼心中隱隱覺得,或許自己守在這般若泉旁,便可遇見南山!當下便在般若泉旁席地盤坐,一面施展天目術觀察鎮中人家、房舍,以期能夠尋見姐妹二人。
次日天光大亮,未見有人經過泉旁。光波翼的天目術眼下可見方圓二三里之內景物,觀察一夜,亦未尋到任何蹤跡,便起身向鎮內去慢慢尋人打探。
光波翼擔心離去後,南山若來般若泉旁會與自己錯過,便不時回到泉旁察看。
打探一整日,果然無人知曉清涼齋,亦無人聽過蓂莢、南山的名字,亦未聽過小蘿、紀祥的名字,甚至亦未見過極美的兩位少女。
光波翼略感失望,傍晚只得回到般若泉旁繼續守候。如是日尋夜候,一連三日,竟無半點音訊。
光波翼心道:「莫非她姐妹二人並非在這鎮中?或許是我相思太甚,故而亂髮的夢境?明日我再尋訪一日,若仍無果,我也只好再往別處去尋了。」
第二日,光波翼仍是一無所獲,不免大失所望,夜間望著北面大華嚴寺中的寶塔,心中祈道:「都說這清涼山乃文殊菩薩道場,菩薩慈悲,憐憫弟子,請菩薩今夜為弟子示夢,告知弟子蓂莢與南山姐妹二人所在,讓弟子早日得與她們重聚。」如是祈禱了幾番。
(按:唐時,大華嚴寺仍沿有魏孝文帝重建靈鷲寺時所置十二院,「閣院」中有座二層八角寶塔,塔底藏有阿育王所建八萬四千塔中之一座,內供奉釋迦牟尼佛舍利。後於元大德五年(1301年),八角寶塔處改建為尼泊爾風格大白塔。閣院於明永樂五年(1407年)改建為塔院寺。)
山中小鎮,風厲夜寒,是夜又下起雪來,光波翼靜坐調息一座,令身體溫熱,便靠坐在一塊石上睡去,卻仍能令脈氣周行不絕,以御嚴寒,可見其調氣功夫已達自如之境。
一覺醒來,竟然無夢。光波翼悵然若失,蹲在泉旁,捧水洗了洗臉,又對著泉水兀兀發呆,耳中只聽著泉水汩汩流湧之聲。
不知許久,光波翼忽聞身後「咯吱、咯吱」踏雪之聲,知有人走近,遂起身回頭來看。只見一位農家女孩,著一身粗布棉衣,頭髮蓬亂,滿臉炭灰,手裡拎著一隻小木桶,略帶遲疑地走到光波翼面前,顯見是來打水的。
光波翼看見那女孩先是一怔,定了定神,脫口叫道:「南山?」
南山早已望著光波翼眼淚汪汪,此時忽然放聲大哭道:「哥哥!」扔下木桶便撲到光波翼懷中。
光波翼將南山緊緊抱住,眼淚亦不覺潸然而下。
南山痛哭了半晌,將一張黑臉哭成了花臉,方推開光波翼道:「你這負心薄倖的壞蛋,為何跑到這裡來?」
光波翼抓住南山兩肩,生怕她當真如夢中一般脫走,說道:「南山,是你們誤會我了。」當下便將自己已查明真相,有人故意設局欺騙她姐妹二人,令她們誤會自己之事大致說了一遍。
南山道:「我怎知你現下是不是又在騙我?當日你說在杭州殺了林語那狗賊,因能模仿林語說話,故而救了我們出城,我和姐姐心中便都老大疑惑。後來鄰家那女子又說林語是在攻打會稽城時戰死的,有很多人親眼所見,你又作何解釋?」
光波翼道:「我當初確是對你姐妹二人有所隱瞞,但絕未與賊寇為伍。我的確是皇帝欽命武官,那林語也的確為我所殺。南山,等見了你姐姐之後,我願將所有實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們,絕不再隱瞞半句。南山,你可知我為了尋你姐妹二人,踏遍了兩浙之地,又在這般若泉旁守了五個夜晚,難道你還不信我嗎?你姐姐現在哪裡?快帶我去見她,好不好?」
南山忽又哭道:「我若不信哥哥,你又怎會尋到這裡來!」
光波翼訝道:「南山,我三次夢見這般若泉,還夢見你在這泉旁對我說,尋到此泉,便能尋到你們了。莫非你……」
南山哽咽道:「虧我日日對著這泉水向菩薩祈求,求你能早日尋到這裡,尋到我們。姐姐恨你薄情,我不信;姐姐怨你投了賊寇,我同她爭辯。如今你卻一心只想著姐姐,根本未將我放在心上。」
光波翼怔了怔,說道:「南山,分別之後,我心中亦常常惦念著你,何曾忽視過你?」
南山聞言,止住涕泣道:「真的嗎?你當真沒有騙我嗎?」
光波翼點頭道:「千真萬確。」
南山這才破涕為笑,說道:「那好吧,我寧願相信哥哥的話。我這便帶你去見姐姐,不過姐姐今非昔比,你見了她不要失望驚嚇才好。」
光波翼忙問:「她如今怎樣?有何不妥?」
南山卻執意不肯說,只道見面便知。
光波翼大起疑惑,不知南山此話何意,心中竟有些七上八下,只好拾起木桶提了一桶泉水,隨著南山向西北而行,邊走邊問:「南山,你為何穿成這般模樣?又為何弄得如此灰頭土臉?」
南山道:「我們避居在此,又無人可依,未免被惡人欺負,每次出門只好作這般打扮。這都是姐姐的主意。」
光波翼聞言心中不免又是一酸,又問道:「南山,你每日都走這麼遠來取泉水嗎?為何不讓紀祥來打水?」
南山回道:「我取這水只是為了煎茶用的,家中用的水自然是紀祥去打來。我每日都盼著能見到哥哥,故而每日都親自到般若泉旁來祈願,否則哥哥如何能尋到這裡來?只是這幾日家中事多,無暇出來,故而才讓哥哥多等了幾日。好在哥哥尚有些良心,並未等不及便離去了。」
光波翼道:「既然是場誤會,如何還說我尚有些良心?」
南山道:「那要等你將實話全都說出來才知道,眼下尚不得而知呢。」
光波翼只得苦笑而已。
南山引著光波翼經過大華嚴寺西面,又向西北山中曲曲折折地走了里許遠近,南山指著前方一排小院道:「西面第二家便是了。」
這裡距般若泉三四里之遙,超過光波翼天目術目力所及,又位於大華嚴寺所在的靈鷲山西北,並非鎮中居民聚集之地,地勢頗為隱秘,故而光波翼並未尋到此處。
進了院門,見那院子很小,院中只有一正三廂四間房屋。
南山徑直走到正房門前,推門叫道:「姐姐,你快看是誰來了!」
光波翼忙將水桶放在門旁,跟進門去,迎面便看見蓂莢站在屋中,正轉身看向門口。蓂莢一見光波翼,臉上笑容登時僵住,隨即板起臉道:「南山,你將什麼人帶到家裡來了?」
剎那間,光波翼愣在原地,原來他見蓂莢懷中竟抱著一個嬰兒!
南山上前說道:「姐姐,哥哥一直在四處尋找咱們,只怕咱們當真誤會他了。哥哥說他見了你,便會將一切真相都告訴咱們,咱們不妨先聽聽他如何解釋,再作定奪不遲。」
又回頭對光波翼道:「哥哥,我跟你說過了,讓你心中有所準備。現在我告訴你,這孩子的爹我也不知道是誰,反正我沒見過他,以後也不會看見了。你若嫌棄,現在便可以離去;你若不嫌,便將那些實話細細說來給我們聽。」
此時,光波翼只覺腦中一片空白。當初蓂莢與自己決裂而別,只覺得心寒如冰,如今南山這番話,卻有如一記重錘,將那顆冰心擊得粉碎。
見光波翼半晌無語,蓂莢冷笑道:「獨孤公子,我在信中已說得明白,從此咱們天各一方,互不相干,如今你何必又尋上門來?你快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