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我一下懵了,有片刻的工夫眼前漆黑一片。
當我視力恢復時,艾瑪依然站著,她的腦袋依然完好無損。原來抵在她頭上的步槍現在指向地面,而剛才就要親她的士兵離開她身邊翻轉到了面對窗戶的位置。
槍聲從外面傳來。
我體內之前變得麻木的每一根神經,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刺痛著。
「那是什麼?」白先生說著衝向窗邊。
越過他的肩膀我可以看到窗外。剛才離開要去攔截火車的士兵站在外面,周圍是齊腰深的野花。他背對我們,步槍對準野地。
白先生伸手穿過窗前的圍欄推開窗子。「你他媽的在打什麼呢?」他大喊,「為什麼你還在這兒?」
士兵沒動,也沒說話。野地因蟲鳴聲顯得生機盎然,而我們暫時也只能聽到蟲鳴聲。
「布朗下士!」白先生吼道。
那人緩緩轉身,腳下不穩,步槍從他手中滑落,掉進高高的草裡。他蹣跚地向前走了幾步。
白先生從槍套中拔出左輪手槍,對準窗外的布朗:「說話啊,該死的!」
布朗張開嘴試圖說話,但原本該他發聲的地方,卻有個嗡嗡的怪聲從他內臟裡迴響著傳上來,模仿著周圍野地裡無處不在的聲音。
那是蜜蜂的聲音,成百上千隻蜜蜂。接下來蜜蜂登場了:起初只有幾隻,穿過他分開的嘴唇浮現出來。接著他似乎被一股超越自身的力量控制住了:肩膀後拉,挺胸向前,嘴巴嘩啦啦張大,一連串密集的蜂流從他張開的嘴裡傾瀉而出,密集得如同一塊固體;一根又粗又長的昆蟲軟管從他嗓子裡沒完沒了地湧出來。
白先生從窗邊跌跌撞撞地退回來,既驚恐又不解。
外面的野地裡,布朗在一大群螫人的昆蟲中突然倒下。隨著他身體摔倒,另一個身影在他身後顯現出來。
是一個男孩。
休。
他挑釁地站在那,盯著窗戶裡面。蜜蜂繞著他飛成一個大大的渦流球。野地裡擠滿了蜂類——蜜蜂和馬蜂、胡蜂以及小黃蜂,還有我不認識或者叫不出名字的螫人的東西——而它們中的每一個似乎都聽從他的指揮。
白先生舉起他的槍開火,把彈倉打空。
休身體向下,消失在草叢裡。我不知他是被打倒在地還是自己躲了下去。然後其他三個士兵跑到窗子前,正當布朗溫喊著「拜託,別殺他!」時,他們用子彈向野地裡掃射,隆隆的槍響充斥著我們的耳朵。
然後蜜蜂飛進屋子裡,大概有十幾隻,它們憤怒地朝士兵們猛衝過去。
「關上窗戶!」白先生尖叫道,揮拍著周圍的空氣。
一個士兵砰地把窗戶關上,他們都跑去拍打飛進來的蜜蜂。正當他們忙的時候,一張沸騰的巨大蜂毯抵著玻璃窗的另一面有節奏地震動,越來越多的蜜蜂聚積在窗外,多到等白先生和他的部下把屋子裡面的蜜蜂殺光,外面的那些幾乎已經把太陽遮住了。
士兵們聚集到地板中央,背靠在一起,步槍像豪豬的刺一樣向外豎著。屋裡又黑又熱,上百萬隻狂躁蜜蜂可怕的轟鳴聲在屋子裡迴響,好像噩夢中的景象。
「讓它們走開!」白先生用變了調的聲音絕望地大喊。
似乎除了休沒人能做到——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我給你個新的提議,」貝克希爾說,他拉著窗前的圍欄站起來,蹣跚的身影映襯在黑暗的玻璃窗上,「把你們的槍放下,不然我就打開窗戶。」
白先生嗖地轉過身面向他:「即使是吉普賽人也不會蠢到那樣做。」
「你太高估我們了。」貝克希爾說著手指向窗戶把手滑去。
士兵們舉起手中的步槍。
「來吧,」貝克希爾說,「開槍。」
「別,你們會把玻璃打破的!」白先生大喊,「抓住他!」
兩個士兵扔下步槍向貝克希爾撲去,但在那之前他已經用拳頭打穿了玻璃。
整扇窗戶碎裂開來,蜜蜂衝進屋內。混亂爆發了——尖叫,槍響,亂擠猛推——但在蜜蜂的轟鳴之下我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轟鳴聲似乎不僅填滿了我的耳朵還填滿了我身體的每一個毛孔。
為了逃出去,大家爬到彼此身上。在我右側,我看到布朗溫把奧莉弗推到地上,用自己的身體遮住她。艾瑪大喊:「臥倒!」於是我們急速彎腰閃躲,而蜜蜂在我們的皮膚、頭髮上翻來覆去。我唯有等死了——等蜜蜂把我暴露的每一寸皮膚都螫傷,我的神經系統就會停工。
有人把門踹開,光猛地射進來。一打靴子轟隆著疾速穿過地板。
屋子裡靜了下來,我慢慢放開遮在頭上的手。
蜜蜂不見了,士兵們也是。
然後,從外面傳來恐慌的齊聲尖叫。我跳起來衝到打碎的窗子前,一小群吉普賽人和異能人已經聚集在那裡向外看了。
起初我根本沒看到士兵們——只有巨大一團打著轉的蜜蜂,厚到不透光,大約在人行小徑距此五十英尺的地方。
尖叫聲是從那團蜜蜂裡傳出的。
然後,一個接著一個,尖叫的人安靜下來。當一切平息,那群蜜蜂開始分散蔓延開,繼而白先生和他手下的身體顯露出來。他們集中躺在矮草叢中,不是已經嚥氣就是奄奄一息了。
二十秒過後,送他們上路的殺手們不見了,隨著它們回到野地裡,巨大的嗡嗡聲也逐漸消失,留下一片古怪的田園般的寧靜,就彷彿這是另一個夏日,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一樣。
艾瑪屈指數著士兵的屍體。「六個,全都在這兒了。」她說,「結束了。」
我摟住她,感激又難以置信地顫抖著。
「你們有誰受傷了?」布朗溫邊問邊發狂地東張西望。那最後的時刻太瘋狂了——數不清的蜜蜂,黑暗中響起槍聲。我們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槍眼。賀瑞斯頭暈目眩但神志清醒,一股鮮血從他的太陽穴流下來。貝克希爾的刀傷很深但會痊癒的。其餘人都受到了驚嚇卻毫髮無傷——驚奇的是,我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被蜜蜂蟄到。
「當你打破窗戶時,」我問貝克希爾,「你怎麼知道蜜蜂不會襲擊我們?」
「我不知道,」他說,「幸虧你們的朋友能力很強。」
我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