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是電話,我的電話在震動。我不敢相信——電池差不多沒電了,信號幾乎不存在。屏幕上顯示:爸爸(177個未接來電)。
如果不是太睏倦,我大概不會接的——隨時都可能有個拿槍的人過來把我們解決掉,這不是和爸爸交談的好時機。但我頭腦不夠清醒,不論何時,只要電話一響,我原來那股巴甫洛夫條件反射式的衝動就是拿起它。
我按下接聽鍵:「喂?」
一陣哽咽的哭聲從另一端傳來,然後說:「雅各布?是你嗎?」
「是我。」
我聽起來一定很糟糕,聲音微弱而刺耳。
「噢,我的上帝啊,噢,我的上帝的啊!」我爸爸說。他沒預料到我會接電話,也許他已經放棄,以為我死了,現在他打電話給我是出於某種反射性的傷痛本能,他控制不了,「我以……你去了……發生了什麼……你在哪兒,兒子?」
「我沒事,」我說,「我活著,在倫敦。」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跟他說了最後那部分,我猜是覺得自己欠他一些真相。
然後聽起來像是他把頭從聽筒旁移開對別人大喊:「是雅各布!他在倫敦!」,然後回到和我的對話中,「我們以為你死了」。
「我知道,我是說,我不驚訝。很抱歉用那樣的方式離開,我希望我沒太嚇到你們。」
「你都把我們嚇死了,雅各布。」父親歎了口氣,這一聲長長的顫音同時包含了寬慰、不相信和惱怒,「你媽媽和我也在倫敦。警察在島上找不到你,之後……無論如何,那無關緊要,只管告訴我們你在哪裡就好,我們會來接你!」
艾瑪甦醒了,睜開眼睛看著我,她睡眼惺忪,好像沉浸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穿過幾英里外的大腦和身體凝視著我。阿迪森說:「好,非常好,現在和我們待在一起。」然後取而代之開始舔她的手。
我對著電話裡說:「我實在不能來,爸爸,我不能把你牽扯進來。」
「噢,天哪,我就知道。你在吸毒,不是嗎?聽著,不管你和誰混在一起,我們可以幫忙。我們不用把警察牽扯進來,我們只不過想要你回來。」
接下來的一瞬間我腦中一片黑暗,當我再次回過神來,感到肚子裡一陣鑽心的痛,痛得不由自主丟掉了電話。
阿迪森猛地抬起頭看著我:「什麼情況?」
這時我看到一根又長又黑的觸鬚壓在電話亭玻璃外面,很快又有第二根壓了過來,然後是第三根。
是「空心鬼」,解凍的「空心鬼」,它跟著我們過來了。
狗看不見它,但他很容易地從我臉上讀出來:「是它們當中的一個,對嗎?」
我用口型默示,對,阿迪森縮進角落裡。
「雅各布?」爸爸微小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雅各布,你在嗎?」
觸鬚開始纏繞電話亭,將我們包圍。我不知要怎麼辦,只知道我不得不做點什麼,於是我挪動雙腳,把雙手放在牆上,掙扎著站了起來。
然後我和它面對面了。觸鬚從它豁開的刃狀嘴巴裡伸出來扇動,它黑色的眼睛正滲出越來越多的黑色液體,在玻璃外幾英吋的地方凝視著我。「空心鬼」從喉嚨中發出低聲咆哮令我內心翻江倒海,我有點希望這個野獸乾脆把我殺了做個了結,這樣所有的痛苦和恐懼就都能結束了。
狗對著艾瑪大喊:「醒醒!我們需要你,女孩兒!生火!」
但艾瑪既不能說話也站不起來。我們在地下車站孤立無援,車站裡只有兩個穿著雨衣的女人,她們一邊後退,一邊捏著鼻子抵抗「空心鬼」熏天的惡臭。
然後整個電話亭開始左搖右擺,我聽到把它固定在地上的螺栓嘎吱作響,折斷了。「空心鬼」慢慢地把我們抬離地面——六英吋,然後一英尺,然後兩英尺——結果又狠狠地摔回地面,電話亭的窗戶被震得粉碎,玻璃碴兒像雨點般落在我們身上。
然後「空心鬼」和我之間就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一英吋的距離,沒有玻璃窗。它的觸鬚扭進電話亭裡,纏繞住我的胳膊、腰,然後纏住我的脖子,越勒越緊、越勒越緊,直到我無法呼吸。
那時候我知道自己死了。因為死了,我不能做任何事,我停止抗爭,放鬆每一塊肌肉,閉上眼睛,屈從於肚子裡煙火般的爆破帶來的傷痛。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傷痛不再有,疼痛轉換成了別的什麼。我進入其中,它將我包裹,在它起伏的表面下我發現了安靜溫和的東西。
一聲低語。
我再次睜開眼睛。現在「空心鬼」看似凍僵了,正盯著我,我也盯著它,並不畏懼。由於缺氧,我的視野裡佈滿了黑點,但我感覺不到疼痛。
「空心鬼」緊纏著我的觸鬚放鬆了,幾分鐘內我第一次呼吸,平靜而深長地呼吸。然後我在自己體內找到的低語聲從肚子向上移動,穿出喉嚨,經過嘴唇,發出一個聽起來不像語言的聲音,但我天生就明白它的意思。
後,
退。
「空心鬼」把觸鬚縮了回去,全部縮回嘴裡塞得滿滿的,關上了下頜。它微微低下頭——一個幾乎是投降的姿勢。
然後它坐下了。
艾瑪和阿迪森在地上抬頭看著我,訝異於突如其來的平靜。「剛才發生了什麼?」狗問。
「沒什麼好怕的。」我說。
「它走了嗎?」
「沒,但它現在不會傷害我們了。」
他沒問我怎麼知道,只是點點頭——我的語調令他放心。
我打開電話亭的門,扶艾瑪站起來。「你能走路嗎?」我問她。她一隻胳膊摟住我的腰,把身體靠在我身上,我們一起走了一步。「我不打算離開,」我說,「不管你喜不喜歡。」
她對著我耳朵輕聲說:「我愛你,雅各布。」
「我也愛你。」我輕聲回應她。
我彎腰撿起電話:「爸爸?」
「剛才是什麼聲音?你和誰在一起?」
「我在呢,我沒事。」
「不,你有事。你只管待在現在的位置就好。」
「爸爸,我不得不離開了。對不起。」
「等等,別掛。」他說,「你意識混亂,雅克。」
「不是的。我和爺爺一樣,我擁有他所擁有的。」
電話另一端停頓了一下,然後:「請你回家。」
我深吸一口氣。要說的太多卻沒有時間,我不得不說: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回家,但首先有些事情需要我做。我只想要你們知道我愛你和媽媽,我這麼做並不想傷害你們。」
「我們也愛你,雅克,如果是毒品,或者不管是什麼,我們不在乎,我們會讓你重新恢復正常的。就像我說過的,你意識混亂。」
「不,爸爸。我是異能人。」
然後我掛斷了電話,說著自己都不知道會懂的語言,命令「空心鬼」站起來。
它像影子一樣順從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