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安平縣近郊的小路上,陳二快步走著。他抬頭看了看越來越黑的天色,今夜星月並不明朗,似被一絲陰雲遮住,使得這四下無人的偏僻一隅的周圍一切景物皆幽暗如鬼魅一般,彷彿隨時會化作張著爪牙的鬼怪,向他撲來。
靜夜無聲,更加增添了陳二心中的恐懼。他不禁後悔不該為了在鄰村多打上一圈牌,晚了幾個時辰回家。他忍不住又張望了一下,心跳的聲音有如擂鼓,慌亂且急躁。那立於暗夜中的一塊塊墓碑,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縣郊的墓地。聽聞最近這裡鬧鬼,早傳言有人在此看到鬼影憧憧,還會閃現出若隱若現的藍色鬼火,跟著人移動。老人們都說,那是死者的陰魂不散,在這裡徘徊,糾纏生者。
陳二想到這,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只有鞋底敲打在路上發出的嗒嗒聲,在這靜謐的夜裡迴響。忽然一陣微風,夾帶著陰冷向他襲來。陳二一陣瑟縮,警覺地回頭張望,只見一團幽藍色的火球,拖著閃光的尾巴在眼前躍動,東搖西蕩、飄忽不定。
陳二發出一聲淒厲且恐懼的慘叫,連滾帶爬拚命向前跑,頭也不敢回地向安平縣內奔去。唯有那團幽藍色的火光,依舊在漆黑的夜裡,詭異地飄蕩著。
第一卷紅線之謎圓月的夜晚,沒有一絲陰雲,月光清亮如銀,灑落在安平縣的每一條青石小巷裡。巷裡只有打更的更夫經過,腳步聲亦似乎顯得小心翼翼,不忍踏碎這靜謐的夜。
一道略顯嬌小的身影俯趴在屋頂,一襲黑衣包裹在身上,月光映出一張姣好的女子的面容。一頭青絲,被和衣服同色的帶子繫於腦後,修長的柳眉下,一雙靈動的眼眸格外清亮,此時正專注地盯著空無一人的街道,目光機警且敏銳。小巧紅潤的櫻唇緊抿成一條線,透出她些許的緊張。白皙的皮膚宛若搪瓷一般,襯得五官更加漂亮。
忽然,她神色一凜,握緊手中的劍,蹙眉看著從一扇烏漆大門中匆匆而出的身影。她驀地身形一揚,起身、輕點足尖、提劍出鞘,所有動作一氣呵成,人已經如蜻蜓點水般落在那黑影面前。
「殺人犯,你往哪裡跑!」少女清脆的聲音呵斥道。待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她方纔還氣勢十足的神情露出些許的疑惑,不禁似自言自語地念道:「『紅線幽靈』竟會是個男人?」
「姑娘,我看你誤會了。」低沉悅耳的男聲響起。月光下,一張俊美的臉龐,面如朗星、器宇不凡,一襲月白色衣衫,和少女的黑衣相映生輝,令天空明亮的星月皆黯然失色。面對少女手中閃著寒光的長劍,那男子依舊從容淡定,唇邊掛著一抹迷人的微笑。但少女卻沒忽視,在他白色長衫的衣角,沾染著一攤刺目的紅,還未乾涸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少女被他漠視的態度微微激怒,厲聲斥責道:「哪兒來的誤會可言?我已在這裡等你多時,你這個殺人兇手,休想狡辯,還不快快束手就擒!」說罷,她不容對方再開口,移動身形,長劍順勢送了出去,直指男人的胸前。
那男人頗無奈地一歎,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柄折扇,看似輕輕一揮,少女卻覺一股渾然之力襲來,不費吹灰之力便化解了她的攻勢。少女眼中閃過一抹詫異,但隨即升起不甘,稍一調整身姿,再次揮劍向那人刺去。男人也不還擊,只是左躲右閃和她周旋,還不忘解釋道:「我真的不是你口中的『幽靈』,你幾時見過幽靈有腳會走,還有氣息的?」
「哼,我本就不相信有什麼鬧鬼一說,縣裡命案必是人為,你別想為自己脫罪!」少女正色道。
「隨你怎麼想。」男人像是無意和少女繼續糾纏,一個翩然轉身之後,向前翻騰而起,白衣飄動,凌空越過少女的頭頂,「有時間在這裡等兇手出現,不如盡早去查清案子,抓住真兇吧。」不等少女反應過來,那男子幾個起落,身形已消失在街角。
少女望著他遠去的方向,氣惱地握了握拳,「『紅線幽靈』,我上官紫燕發誓,早晚會抓住你的,不管你是人是鬼!」說完,她又看了看半掩的烏漆大門,顧不得追趕那男子,轉身推門走了進去。
這院子裡靜得出奇,彷彿沒有一絲人跡。院子正中有一棵三人難以合抱的大樹,此時正值夏季,繁茂的枝葉遮蓋了半個院子,月光也無法透過濃密的枝葉。院子在搖動的幽暗樹影下,滲出一股陰森寒冷的氣息。
上官紫燕吸了吸鼻子,空氣中隱隱飄蕩的血腥味令她不安。她握緊劍,再往院子裡走了幾步,繞過那棵大樹,一幅猩紅色的畫面躍至眼前。一個身形臃腫的中年女人半垂著頭靠在樹上,她肥胖的身體被無數紅線緊勒起來,一圈圈纏繞著捆綁在大樹上,其中的幾根紅線更是彷彿嵌入了她身上的肥肉中一般。上官紫燕深吸口氣,從她的位置,無法看清這女人的整個面容,但死者唇邊淌著的一抹鮮血映入眼簾,格外觸目驚心。在死者的胸口,一把匕首沒入得只剩下刀柄,猙獰的血不斷順著身體流下來,染紅了周圍的地面。
上官紫燕張大嘴,手裡的劍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輕響,這才喚回了她的神志。她飛快轉身,朝著大門的方向奔去,很快便在夜色中消失了。
今夜的安平縣並不太平,因為這一樁命案,再次掀起波瀾。忙了一整夜之後,縣令上官凜坐在花廳,輕輕按了按自己的額角,無奈地看著眼前站定的上官紫燕,緩緩開口說道:「紫燕,你什麼時候才能如個普通人家女子一般,好好待在閨房裡?」
「哥哥,我是在幫你抓兇手。」上官紫燕辯駁,「你在這安平縣為官幾年,從未斷錯過一樁案子,亦沒留下任何無果之案,如今還有十日就要離開安平縣,調往京城刑部任職,又怎能甘心讓這命案遺留下來?你難道不想在走前查明真相?」
上官凜輕聲一歎:「可你一個女子,整日舞槍弄棒終是不妥,我真擔心,若長久下去,你嫁不出去,我怎樣向死去的爹娘交代?我真後悔當初讓你去跟隔壁村子的老人學武,搞得現在一點兒女孩子模樣都沒有,看你這打扮。」
說完,上官凜還不忘掃一眼上官紫燕一身還未來得及換下的夜行衣,表示不滿。
「嫁人做什麼?」上官紫燕不屑一哼,雙目灼灼,「我要追隨哥哥,和你一起查案緝兇,將來到了刑部,還要成為第一女神捕。」
上官凜搖了搖頭,但眼中仍是難掩些許對這個唯一的妹妹的寵溺,他雙手一攤,道:「估計也沒有男人敢娶你,這下更好,縣裡的媒人一直被殺,我真擔心若媒人都死了,你便更加嫁不出去。」
「那豈不正合我意?」
「說到案子,紫燕你為何會出現在趙媒婆家,還成為發現屍首的第一人?」上官凜正色問道。事關命案,他也不禁嚴肅起來。
上官紫燕頭頭是道分析起來:「這一系列命案,加上今天被殺的趙媒婆,已有三名被害者,我總結出幾個共同點:首先是所謂的鬼火,每起案子發生的前一晚,都會有人在不遠的郊外墓地看到隱約的幽藍光在移動,所以才會有幽靈兇手的傳言;第二是被害人皆是媒人。細數安平縣內的媒人,不計算那些做小本營生的,知名的一共有五大媒婆,已死的是陳媒婆、劉媒婆,剩下就是趙、錢、齊三個媒婆。錢媒婆前日去了東村吃喜酒,至今還未回來。齊媒婆家裡新近來了客人暫住,人多眼雜。因此就只剩下獨居的趙媒婆,是最易被兇手瞄上的。聽聞昨晚村人陳二夜間趕路,途徑墓地又見鬼火,我自然先想到去趙媒婆家門口把守,只可惜還是去晚了。」
坐在椅上的上官凜聞言向前傾了傾身,關切地問道:「那你有何發現?」
「我有些許的預計失誤,之前兩起命案皆發生在夜裡,就想當然地認為這次兇手也會晚上行動,只可惜我去的時候,只看到兇手離開,沒能阻止案子的發生。」上官紫燕臉上露出一抹遺憾的神色。
「哦?那你可是看到了兇手?」上官凜追問。
上官紫燕略作沉吟,一張俊美的臉龐在她腦中閃現:「倒是看到可疑之人。」
「甚好,明日一早,我就請畫師來,做好那人的畫像貼於縣城中,也好早日緝拿此人歸案。」
「就按哥哥所說的辦。」上官紫燕點頭。
上官凜抬頭向外望了望將亮未明的天色:「你也忙了一整夜未眠,先去小憩片刻,再來查案不遲。」
「哥哥你也是。」上官紫燕流露出對哥哥的關心,也叮囑道。
安平縣衙的大堂上一片靜默,因為並未升堂,此時只有上官凜與上官紫燕坐在案前,凝神關注著畫師的一舉一動。
「好了。」畫師放下筆,在上官紫燕的口述下,一張眉目俊朗出眾的臉躍然紙上。
上官凜接過畫紙端詳著,道:「這人相貌生得倒也不錯,既不像是鬼魅,更無殺人犯的凶煞之相。」
「哥哥,你這樣說就未免以貌取人了,試問有哪個兇手會把『我是殺人犯』寫在臉上?」上官紫燕辯駁,「我昨日與他交過手,此人武功不凡。」
上官凜略露出幾分詫異:「還要在你之上?」上官紫燕的武功得高人指點,已非很多人所能及,就連眾多男子也從未有一人贏過她。如今聽她這樣說,上官凜不免感到有些意外。
上官紫燕略一遲疑,還是微微頷首,叮囑道:「若是發現此人,哥哥派人緝拿時定要小心。」
上官凜還沒來得及回答,腳步聲傳來,一名衙差快步走進來,向他行禮道:「啟稟大人,有人在外求見,說是和『紅線幽靈』的命案有關。」
「哦?快請。」上官凜和上官紫燕互望一眼,上官紫燕起身走向一旁。按理說女子不可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面,但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多年,許多繁複的規矩自然並不在意,更何況這裡只是個人煙稀少的小縣城,更加不會被那些繁文縟節所牽制。因此,上官紫燕時常會站在衙差之後旁聽哥哥審案,自然,也幫了不少忙。
看著走進堂上的身穿白衣、怡然淡定的男子,上官紫燕雙目圓睜,嗔怒道:「原來是你,正愁無處緝拿你,你這個殺人兇手竟敢自己送上門來!」說罷,就要移身上前。
「紫燕!」上官凜忙喝住妹妹,神情中也顯露出幾分詫異,復又端詳著自己手中的畫像比對著,眼中閃過一抹深思。此人雖說是妹妹口中的可疑之人,但看他舉止自若,並無半點慌張之態,且氣質中流露出幾分與生俱來的富貴,無論怎樣,也不像連環殺人的兇手。於是上官凜放下畫像,靜默地凝視眼前的白衣男子,等著他開口。
那男子看了上官紫燕一眼,唇畔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輕笑,隨即轉向上官凜,朝他施一禮,恢復正色地自我介紹道:「在下青翊。」
「青翊,你看看這畫像之人,可是你?」上官凜說著,命一旁的畫師將畫紙遞給青翊。
青翊接過來端詳,低沉的笑聲從他口中逸出,卻彷彿毫不在意,「這畫得比我還差了幾分,不過也能看出模樣了。」
「那你就是不否認了?」上官凜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