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那麼,齊媒婆究竟是怎樣到墓地的?是自己走去,抑或兇手殺人後移屍?」
「戌時天色還未全暗,若是有人背著齊媒婆的屍首,應該會很引人注目。」上官紫燕思索道。
「所以齊媒婆自己前往墓地的可能更大一些。」
「這樣說來,齊媒婆是在墓地被殺的?」
「你們是否還記得,齊媒婆死的那晚曾下過一場小雨?」青翊提醒道,「那附近皆是泥土地,如有人走過,定會留下腳印。我們第二日一早去查看時,隔了一夜,疏鬆的土質還未完全干,那裡行人稀少,小路上只有前晚那對父女留下的腳印,而草地裡,也只發現可疑的所謂齊媒婆的腳印,但其實我們已確認是兇手所為,那麼齊媒婆經過那裡去到墓地的時間便可以確定,只可能是在下雨前,因此未在泥土上留下腳印。」
「看來兇手應該是戌時就趕到墓地,勒死齊媒婆之後離開,在子時左右又返了回去,將屍首吊起來,可他又是怎麼返回去的?應該也會留下腳印才對。」上官紫燕質疑道。
「小燕子說得沒錯,但之後又下過一場大雨,只可惜當時我們沒有注意到,現在怕是難以再尋到任何蹤跡了。」青翊的話語中也顯露出些許的遺憾,話尾一轉,重又自信一笑,「不過,我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只需略作籌劃,相信他便會自動現身。」
「看來青翊公子心中有數,那麼接下來要如何做?」上官凜問道。
青翊不急不緩地牽唇答道:「首先,我們需要再到王府走上一趟,就對王員外這樣說……」
三更時分的郊外,月色暗淡無光。昏沉的暗夜籠罩下,四下靜謐得彷彿只有蟲鳴,不見人氣。城郊的墓地上,微風拂動樹影,發出沙沙的聲響,如鬼魅的腳步。在黑暗中森然無聲矗立的一座座墓碑,清冷中更添幾分詭異的氣息。
一陣唸唸有詞的聲音從漆黑的墓地中傳來,飄散在靜夜中,聽起來令人不免脊背生寒。一道惶恐的身影跪在一座墓碑前,手裡轉動著一串佛珠,口中還唸唸有詞:「王小姐啊,你可莫要怪我,一切都是我們的錯,是我們鬼迷,不,財迷心竅,我已經悔過了,你就算化作厲鬼,也要去了她們幾人償命,該夠了,就放過我可好?如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我每逢初一、十五定會敬香給你,再多燒些紙錢,你就笑納了吧……」
「這樣就想為自己開脫?你做夢!」冷厲的聲音突然傳來,從不遠處的大樹後走出一人,手中提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錢媒婆,今日我就要你來償這最後的一條命!」
「不,不,救命啊!官差在哪裡……」錢媒婆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人也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
「荒郊野嶺,你就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聽見。」那人冷笑一聲,剛要上前去抓錢媒婆,通紅的火把瞬時映紅了天際,早已埋伏好的官差紛紛現出了身影,將他團團圍住。
「只可惜你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上官凜負手立於近前,神色肅然,「子岳,你還有何要說?」
火光清晰地照出那人冷然的臉龐,正是王家的家僕子岳,他怒目圓睜道:「竟被你們算計了。」
「子岳,真的是你?」上官紫燕攙扶著顫抖的王員外出現,王員外一臉不敢置信,詫異地盯著子岳。見到王員外,子岳的神情瞬間柔和下來,頹然垂下了頭。
「我早知王員外一說提早動身,你便會著急下手。」青翊開口說道。
錢媒婆此時已躲到官差身後,厲聲尖叫:「大人,快抓住他!」但上官凜卻沒有動,只是靜默地望著子岳。
王員外注視著子岳,神色中露出一抹哀戚:「昨日大人和青翊公子找到我,讓我告訴你們,說要提前動身離開安平縣,說這樣便可抓住兇手。我初始時還不相信,子岳,你究竟為何要這樣做?」
面對王員外的質問,子岳依舊選擇沉默。青翊的聲音適時響起:「讓我來替他回答好了,他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王小姐。」
子岳聞言渾身一震:「你為何會……」
「你一定感到奇怪,我怎會知道。」青翊緩緩一笑,繼續說道,「其實我在最初看到趙媒婆屍首的時候,就知道這定是男人所為,而且,此人還需年輕力壯。到王府走上一趟,我便可以確定,你正是兇手。當日你單手提兩個凳子,彷彿無物一般,足以說明你的力道,將體型肥胖的趙媒婆綁於樹上,吊起齊媒婆,不費吹灰之力,這是王員外與夫人都無法做到的。」
「且不說其他人,就是府內,力氣大之人也不只我一個,僅憑這樣,就懷疑我是兇手?」
青翊搖搖頭:「你的一句話,說明了你殺人的理由。」
「你說那日,他暴露了自己是兇手?」上官紫燕偏頭疑惑地回想著,怎麼也沒有印象子岳到底說了什麼。
「準確地說,僅是個稱呼,當我聽到你喚王小姐做靈兒的時候,便明白了你的心思。你們想想,他雖是被王員外當做親子一般,但還是恭敬地稱王員外夫妻為老爺、夫人,緣何獨叫王小姐的閨名?」
經青翊一提醒,上官紫燕顯得若有所悟:「除非他與王小姐之間……」她的話並未說完,但所有人皆已明白其中深意。
「子岳,你,你和靈兒確有其事?」王員外磕磕巴巴問道,今晚發生之事,已驟然超出他的承受範圍。
子岳欲言又止地望著王員外,張了張口,卻一時間不知要說些什麼。他眼中湧上一絲柔情,彷彿陷入美好的過往,連方纔的殺意都消失得不復見,緩緩敘說道:「我與靈兒自小一同長大,早已生愛慕之意,只是礙於我的身份,一直不敢言明,但我知道,靈兒也是喜歡我的,我只要能看著她,在她身邊守護,就心滿意足。」
「只可惜一樁從天而降的婚事令你們分離。」青翊平靜地開口。
「五大媒婆上門,將姚家少爺誇得一表人才,靈兒無法反抗父母之命。另一方面,我亦願見她有個好歸宿,畢竟我與她身份懸殊,她是老爺夫人的掌上明珠,而我只是個自小被收養的孤兒,只要她能過得幸福,我甘願放手。可是……」子岳說到這裡,緊握雙拳,森寒的目光夾雜著怨恨,如利劍般射向心虛的錢媒婆,「她們卻因貪財,害了靈兒終身,使得靈兒枉死,我要為靈兒報仇!」
「你設計好這一切,以幽靈為開端,製造了一系列的命案,卻沒想到,成於斯亦敗於斯,你在殺害齊媒婆的時候,特意分兩次實施自己的計劃,當時我就覺得奇怪,兇手為何要刻意先殺了齊媒婆,將屍首丟棄於墓地,晚上再返回去吊屍於樹上。但結合那日我們在王府的詢問結果就不難發現,你並無時間能夠一次完成這些事情,白日你想必是用了某種理由,將齊媒婆約到墓地,之後殺了她,但若天還沒黑就把屍首吊起來,恐會引起經過路人的注意,因此你先在不易被發現的地方掩藏起了屍首。晚上雖然王府的僕人都會在一起就寢,但你當晚執勤,在子時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為了配合最近的鬧鬼之說,你特意換上齊媒婆的衣衫,來到墓地吊起屍首於樹上,當然你這樣做,也是為了萬一有人看到,更可以作證那時齊媒婆還活著,只可惜你遇上了那盲眼的老人,他只需聽腳步聲,就確定是個男人,才讓我們及時警醒,在大雨沖刷掉證據之前,發現了你留在草地中的腳印。」
青翊一番話說罷,子岳已無意再發問,他心知自己的所為皆被看穿。他深吸一口氣,不再迴避地坦言道:「不錯,正如你所說,殺了齊媒婆並把屍首吊在樹上的人是我,之前殺了趙媒婆,並將屍首捆綁在樹上的人也是我,那晚剛入夜,我便潛入趙媒婆家,她一人獨居,我很容易就取了她的性命離開,而之前的那兩大媒人之死,也都是我所為。」
「看來趙媒婆死的那晚,我們都去晚了。」青翊傾身在上官紫燕耳邊低語。
想到自己曾因此而誤指青翊為兇手,上官紫燕不禁有些窘迫,不敢直視青翊俊逸的臉龐,只得轉向子岳,又問道:「那每次在行兇之前,你是否都有去王小姐墳前祭拜?」
「我來告訴靈兒,我要殺了那些人,為她復仇。」子岳的視線落在一旁王小姐的墓碑上,哀戚而充滿深情。
「這不過是你給自己找的借口罷了。」青翊語帶冷峻,一改往日的輕鬆愜意,「所謂的『紅線幽靈』,你所用的紅線並不只是噱頭,而且是祭奠月老的這一段姻緣,但事實上,親手放開這一切的,卻是你自己。你當初沒有去爭取與王小姐的未來,所以在所愛的人死後,你將懊悔和對自己的怨恨轉嫁到那些為錢財而欺人的媒婆身上,覺得只有殺了她們,才能讓你好過些。」
「不,不是這樣……」子岳面帶痛苦,雙手抱頭,不住地搖晃。
青翊絲毫不為所動,兀自說下去,「但你可曾想過,誠如你所說,王小姐也是深愛你,那麼她地下有知你為了她而雙手染滿了鮮血,可會心安?王員外和夫人已經失去了女兒,連你都被抓,年邁的他們又要如何生活下去?」
子岳的眼角終於滑落一滴悔恨的淚,他幾步走到王員外面前,兩旁的官差見狀就要上前,卻被上官凜阻止。子岳在早已老淚縱橫的王員外面前雙膝跪地,顫聲道:「老爺,子岳無法再服侍您和夫人,我對不起你們。」說完,用力在地上磕起頭,直到額頭滲出血跡。
王員外被上官紫燕攙扶著,已是無法成言,他眼睜睜看著官差上前押走子岳,只能徒勞地伸出手,卻觸不到子岳離開的背影。
此時天色漸明,連日的陰雨過後,終於從雲層後灑下一縷陽光。但天可放晴,深藏在人們心中的陰霾卻難以消除。上官紫燕仰頭望向綻露的晴空,不知為何,卻難以感受到絲毫以往破案之後的歡愉。
將子岳收押的第二日,王員外便攜了夫人和管家,離開安平縣這傷心之地,遠走他鄉。
一抹晨曦揭去夜幕的輕紗,冉冉在天邊鍍上一層金色。安平縣的早晨,一如既往的清靜與祥和,一切都籠罩在柔和的晨光之中。經過了連續的命案,這份安寧似乎更顯來之不易。
隨著大門關閉的沉重聲響,上官紫燕眼中眸光一閃,不捨地轉頭復又望向身後,那居住了多年的縣府。如今要離開這熟悉的地方,心中不免有些難以割捨。
「怎麼,捨不得?」似乎洞悉了上官紫燕的心事,一旁同樣牽著馬的上官凜柔聲問道。
上官紫燕微微一笑:「畢竟有感情了,不知上京城會是如何。」
「別擔心,不管發生什麼,還有哥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