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假錢思仁冷然而笑:「沒想到我苦練使用左手,還是在細微之處露了馬腳。你們這幾日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試探於我?」
「不錯。」青翊沉聲回答,「我們並無證據,因此無法辨別真偽,在紫燕發現疑問之前,我亦從未質疑過身為摯友的你,但種種跡象卻使我不得不相信,發生在我們身邊諸多事,皆是你所為,於是,我在告知你白公子已上路去尋談不屈之前,私下秘傳書信給白公子,布下了整個局。」
「可我分明親眼所見,白清遠身中我毒箭,何以毫髮無傷?」
「如提前有所準備,你那些毒,尚奈何不了我,否則名醫山莊還有何顏面可存?」白清遠插話進來,「我事先查看過出城路線,料定你要下手,必在城郊,因你不宜遠離京城,而松林正是最為合適處。我服下名醫山莊所用抗毒防身之藥,萬一中毒亦無大礙,並在衣衫內穿有軟甲,你吹箭其實並未射中我,刺破的只是我藏於懷中血袋罷了。我假作滾落山坡,在你走後,再悄悄返回城中,對一些擦傷稍作處理即可。」
「哼,早知如此,我當日就該親眼確認你屍首才是。」
青翊緩緩道:「你錯只錯在太過自負,篤定我們不會懷疑你,方能這般放心地行動。但就是刺殺白公子一舉,讓我們更加確認,你難脫干係,白公子出京之事,僅有幾人知曉,你便是其中之一,因此,紫燕才冒險,最後試一試你。」
「你們故意讓我抓走她,藉以證實我身份,這不難理解,可她又是怎樣逃脫的?」假錢思仁又問。他關押相關人等之處,幾年都未曾被人發覺,何以這樣簡單便讓他們尋到?
「因為追蹤粉。」上官紫燕之言為他解惑,她邊說邊攤開手掌,依稀可見點點瑩綠,在暗夜中顯得奪目而明亮,「我誘你出手擄我去,不僅為確認你乃假扮錢思仁,青翊已料到,你為隱蔽,定不會讓太多人知你囚人處,且為方便親自監督,想必會將我與先前所關之人暫押到一個地方,許能借此探得太子下落,所以在書信中同白師兄約定好計策,故意使你看到我二人爭執。我要離了青翊身邊,一人出宮,對你而言自是好機會,你欲拿我脅迫青翊,必然會想辦法下手,我將追蹤粉藏於袖中,你引我走向小路時,已戳破袋子,這樣即便昏迷,亦能留下痕跡。白師兄則調派預先準備好的人手,天黑後趁你入宮,在街巷中搜尋,最終沿著追蹤粉找到你府邸中的暗室,不過沒承想,除太子之外,還救出了暗影與真正的錢大人。」
「追蹤粉?」假錢思仁若有所悟,「難怪你堅持要白天出宮,若是夜晚,我不會未曾察覺。」
「我猜測你必定會入宮來找我,告知小燕子被劫一事,因此方才故意拖延住你,讓白公子他們有足夠時間前去救人。」
上官紫燕揚手指著假錢思仁,怒斥道:「我們都已聽說了,你本是錢大人手下一跟隨多年的近衛,於一年前趁他不備下藥將他迷倒囚禁,自己取而代之,又與二皇子南玄禮合謀,加害皇上,關押太子。暗影乃錢大人一手培養,時日久了便對你生疑,你定是聽我上次提到,暗影在你屋外查看,知他在關注於你,索性把他也打傷關了起來,不管你是何人,皆死罪難逃!」
「我潛伏在錢思仁身邊,隱姓埋名甘願做一個兵卒這麼多年,仔細觀察模仿他的一舉一動,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殺掉老皇帝,看你們手足相殘,然後藉機奪下這江山。」假錢思仁眼中目光冷冽,忽又冷冷補充道,「不,該說是拿回原本就是我皇甫家的東西。」
「皇甫……你是前朝後人?」青翊驚詫地問。
假錢思仁伸手在自己臉上一抹,揭去易容面具,露出一張年輕臉龐:「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隱瞞,我名皇甫琦,前朝末世皇帝皇甫律乃是我祖父,是當時身為左將軍的你們南家人野心昭昭,逼宮奪權,自己取而代之做了皇帝。我父親僥倖逃脫,卻並無奪回天下之心,一心只想安然度過餘生,但我不同,我不僅要報仇,更要取回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可僅憑你一人之力無法完成,才想到假扮錢思仁,向二皇兄投誠,伺機將殺害謹言、慎行和擄走紫燕之事,嫁禍給二皇兄,挑起我們兄弟互相猜忌相爭。」
皇甫琦並不辯駁,坦然點了點頭:「沒錯,那兩個婢女是我所殺。」
「你究竟為何非要殺害謹言和慎行?」上官紫燕憤然瞪著皇甫琦,「難道就只為她們監視青翊,險些暴露了身份,你便將她二人滅口?」
「這理由還不足矣?我不能允許有任何人影響我全盤計劃,她們只是我布下的兩枚棋子,注定要做出犧牲。」皇甫琦答得冷漠而不以為然。他的態度讓上官紫燕怒意更甚,欲繼續與他理論,卻被青翊勸阻。
「小燕子,你同他說再多,他也聽不進。」青翊低聲安撫道,又轉向皇甫琦,「我在查看謹言與慎行房中暗道時,發現兩邊新舊程度並不一致,有一部分顯然為後期修成的,也是你所為?」
「正是,我從暗影處自然隨時知曉你歸京日期,遂在那之前尋好謹言、慎行,以她二人宮外家人性命相脅,逼她們乖乖幫我做事。原本翊祥宮內就存在的這暗道,乃是我早勘察好的,然後又挖通另一部分,以便她們出入,為我傳送消息。你回宮後最為信任之人便是我,自然不疑有他地住進翊祥宮,使用我安排好的人手。」
「你簡直卑鄙無恥!不僅辜負了青翊對你的信任,還將謹言、慎行推上絕路!」上官紫燕忍不住指責。想到謹言死的當晚慎行欲言又止的掙扎,此時她方明白,慎行心中何等的煎熬。
皇甫琦聞言,依舊神情自若,挑眉道:「你若也和我一樣欲做大事、成大業,便不會說出如此幼稚的話語。依我命而行,亦為她們自己的選擇。但當你一入宮,南玄翊便將你貼身放於身邊,支開了謹言、慎行,我就知曉,他有所懷疑了,於是我生了除去她們之念。那晚謹言說有新消息傳予我,我按之前一般,約她在暗道出口不遠的老地方相見,她未察覺危險,如約趕來。我在她說完要離開時,從身後掩住口鼻將她悶死,並拋入井中。本想造成意外身亡或投井假象,誰知她為避開你們耳目,與慎行演了那樣一出多餘戲碼,反讓你們確信,她是被殺而亡。」
「所以你第二日特意來到翊祥宮,一則探聽我尋到的線索和要採取行動的消息是否屬實,二則觀察我們對謹言之死一事的態度。」青翊接著他的話說下去,「在聽聞小燕子敘述前晚謹言、慎行舉止,而我又通過驗看屍首,確認了謹言真正死因後,你殺慎行也就迫在眉睫了,且還想到要嫁禍給二皇兄。」
「先懷疑南玄禮之人,是你們自己,且他禍從口出,非要說了宮婢之死有一就有二那番話,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從南玄禮處取得那金鎖並非難事,我趁夜從暗道潛入,殺了慎行,並故意佈置成個拙劣的自殺場面,將南玄禮金鎖丟於地上,把你們視線進一步引向他。」
青翊點點頭:「不錯,帶白公子來那日,你專程提到二皇兄未去父皇寢宮,而是為金鎖丟失在大發雷霆,想必為的也是加深我們的印象。若沒有慎行留下的線索,暗道不被發現,許我們就被你導向了錯誤的地方。」
「青翊你是說,慎行告訴了我們線索?」上官紫燕奇怪問,「可她那時分明什麼都未說。」
「小燕子,你仔細回想一下,我們是如何查到暗道入口的?」
上官紫燕低頭思索,片刻恍然道:「是花瓶?」
青翊頷首:「謹言被殺後,慎行定是知曉自己早晚亦難逃一死,可她迫於被要挾,又無法直言說出實情,她死前想告訴我們暗道所在。但她同時想到,若直接在開啟暗道的那只花瓶上做標記,恐會被皇甫琦察覺,因此她暗動了另一側花瓶,希望她最後留下的這細微信息能幫我們接近真相,而我也確實正因此進入暗道,發覺裡面新舊不一,才懷疑真正隱於幕後之人並非二皇兄,此人定是知我歸京行蹤,否則不可能掐算好時間,補修暗道。」
「那個自作聰明的丫頭,我該早些殺了她!」皇甫琦面容浮現一絲戾氣。
「你為一己之私,害了多少無辜生命,怎還敢說得如此理直氣壯!」上官紫燕為謹言、慎行之死深感惋惜。
「要成我天下大事,她們能出一份力,應覺榮幸才是。」
青翊沉聲道:「你所做一切,無非是想利用二皇兄野心,借他之力除掉我們其他人,再殺了二皇兄,自己稱帝。」
「那又怎樣?你們現在明白,已為時太晚!倭國部眾即將抵達城外,只要他們一行動,就憑你們幾隻小魚小蝦,能抵擋得了?即便你們此時兵符在手,再調兵也已然來不及了!」皇甫琦仰天長笑。
「若我們毫無防備,又豈會貿然逼你現身?」青翊昂然而立,神色未因他的話而撼動半分,仍是鎮定如初,似所有事皆成竹於胸。
皇甫琦止住了笑,彷彿頃刻明白了什麼,倏然問道:「你們調了兵?」
「我去尋師父,讓你所刺,雖是個局,但並不表示我們無人前去通知師父。」白清遠開口答,「在我們商議妥當之時,我早已派了名醫山莊之人去找師父,向他告知了京內情形,師父怕他親自入京被你們發現,寫下數封信函,讓我們秘密轉交給他當年幾名親信。那些收到師父授意的將軍,暗中佈兵在路上攔截了倭國軍隊,將他們一舉殲滅,你大可不必再等候他們到來了。」
「順便一提,眼下官兵業已將這翊祥宮和二皇兄處包圍,你恐插翅難逃,唯有束手就擒。」青翊直視皇甫琦,目光炯然而堅毅。
「哼,哈哈哈……」皇甫琦忽然張狂大笑,且聲音越來越響亮,似是永無休止,在這冷如寒霜的冬夜中,多了幾分淒厲,像是要穿透一片陰霾,直沁人心,讓人不禁更生些許涼意,「沒想到啊,沒想到,一招棋錯,滿盤皆輸,自古成王敗寇,你們既贏了,我無話可說,但想擒住我,你們辦不到!」
說罷,他飛快從袖中握了短劍在手,在所有人還未反應之時,毫不猶豫地刺入自己心口。
陰沉了一日的天氣,終於緩緩飄下了雪花。紛揚而落的輕柔白雪,沾在倒地的皇甫琦身上,與他胸前涔涔流出的猩紅刺目的血跡,形成了鮮明對照。時間仿若在這一刻靜止,唯有眾人手中的火把猶自發出微弱辟啪聲。在火光映照之下,皇甫琦神態安詳,唇邊尚帶著一絲笑意。
這一幕,映入在場每個人的眼簾,亦深深銘刻在了心裡。不會有人忘記,今冬第一場雪落的日子……
半月之後,太子即位,大赦天下。同時,將二皇子南玄禮貶為庶人,流放邊疆。封三皇子南玄翊為安國侯,賜城郊府邸,離宮居住,可自由出入宮中。
一片風雨,終撥雲見日,恢復了寧靜。
尾聲
一年半後,京城。
肅肅抽絮晚,菲菲紅素輕。嫩蕊細細開,庭樹作飛花。
和煦春風驅散了冬日的嚴寒,京城之中,春色盡染,已是初春好景。冰雪消融,楊柳抽芽,鮮花初綻,鵝黃嫩綠、奼紫嬌紅,葉兒花兒都充滿了生機,處處泛起綠意無限。
「讓開,我要出去!」安國侯府內,不期然傳出一道清脆的嬌叱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