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少年得意洋洋道:「兩年前謝氏病危,侯府內有個小女孩兒出京,侍奉尊前,這幫人方纔所說的小主子,大概就是崔印的長女,名喚崔……崔……」
本是要賣弄,誰知卻又卡了殼,四爺冷眼瞧了他半晌,生生看的少年臉紅起來,才「嗤」地笑了出來,淡淡道:「崔雲鬟。」
那少年眼睛一亮,一拍桌子道:「不錯,崔雲鬟!這名字有些怪異,故而我記得清楚呢……只是在四爺跟前畢竟是班門弄斧了,嘿……這普天下的事兒,四爺竟是無所不知、無有不曉不成?」
四爺忍笑道:「休要亂拍馬屁。」
少年道:「可知並不是我說的?誰不知道刑部白大人的大名?委實是明察秋毫,明見萬里……」
白四爺眉峰微蹙,咳嗽了聲,也不說話,只淡淡掃了過去。
少年自知失言,早摀住嘴。
四爺冷冷道:「方纔那些人肆無忌憚在隔壁說了半晌,是那等的醜態畢露,一來是酒裝惡人膽,二來自是有恃無恐之意,覺著縱然有人聽見了也奈何不了他們……這尚且不過是小事,卻也叫你警醒,讓你知道隔牆有耳的道理,你如今卻是要明知故犯不成?」
少年求道:「是我一時嘴快,以後再不敢了。」說著便慇勤地斟酒,嬉皮笑顏道:「四爺饒恕我這遭兒。」
白四爺不語,卻果然吃了一杯酒,他素日是喜怒不形於色的,然而少年在旁察言觀色,卻見他眉目之間若有隱憂。
少年端詳片刻,問道:「四爺在憂心什麼?莫不是……為了素閒莊的事兒?」
——他們此行是為了鄜州大獄走脫要犯之事,如此驚動刑部的大事,一路走來白四爺尚雲淡風輕的呢,如今卻一反常態,這少年便猜是為了方纔之事。
果然,白四爺聞言,眉峰輕輕一動,半晌才道:「那個孩子……」
少年脫口道:「四爺說的是……崔雲鬟?她、她怎麼了?」
白四爺的眉心鎖的越發深了些,若有所思道:「那孩子,有些……」手中團著酒杯,斟酌似的琢磨了片刻,白四爺輕輕搖了搖頭,到底並未說下去。
然而如此,卻勾得少年心中的疑問更盛了。
第9章
且說酒樓之中,白四爺同隨行那少年略說幾句,見時候不早,便喚小二來結賬。
跟隨四爺的這名少年,姓任名浮生,本也是個世勳子弟,因到他這一輩,家道中落,外加父母早亡,未免有失教導,任浮生鎮日裡跟京內那些世家子們鬥雞走狗,談槍使棒,不務正業,幸而得遇白四爺,因見他身手尚好,人又機敏,便收在身邊兒。
浮生倒也機敏,知道白四爺是個難得的,且他又素來敬重四爺的為人,因此便把先前的不羈浪蕩性情收起來,只跟著四爺歷練罷了。
浮生跟隨四爺幾年,自知道四爺性情,乃是最內斂穩重的,且素來又惜字如金,並不是那等肆意輕狂之人,可但凡說出一句話來,必有緣由,也必叫人信服。
如今見白四爺對崔雲鬟欲言又止,浮生暗忖底下必是些「不同流俗」、會叫人吃驚的言語,是以四爺不肯輕易說出口來。
因此浮生雖然好奇,卻也不敢多問。
當下兩人結了賬,起身出外,才下酒樓,便見前頭通往城門的大街上,有一隊五六個人,都騎著馬兒,霹雷似的疾馳而過。
隊伍當中簇擁著一名少年,一身半舊的玄衣,看來面孔尚嫩,只氣質偏冷峻沉鬱了些,雙眸卻極為銳利,端視前方,同一干人等呼嘯而過。
白四爺凝視那隊騎士打前兒經過,並不言語。
浮生卻畢竟生性活泛,便笑道:「這是些什麼人,白日青天,在大街上耍這等威風。」
四爺不答,倒是旁邊街上也有幾個看熱鬧的,便指點說道:「這是城郊大營裡的小六爺呢,聽聞早上拿住了兩個逃獄的賊囚,這時候進城來,不知是有何事?」
白四爺聞聽,仍是面沉似水,不動聲色,浮生卻挑了挑眉,情知他們說的是那稚齡少年,——兩人年紀自是相差並不很大,浮生把自個兒跟這「小六爺」暗中做比,是以不甚服氣。
恰另一個人道:「這賊人果然是小六爺拿住了的?瞧他的形容相貌,不過是個大些的孩童罷了,哪裡竟有這樣能耐?」
先前那人眉飛色舞道:「你若是這等想法,可就大錯特錯了,這六爺雖是年幼,卻比許多世人都強呢,我侄子便在軍營中當差,是他親眼所見,那三五個軍漢跟小六爺賭鬥比試武功,都還佔不了他的便宜呢,更且足智多謀,是個最厲害不過的人物。」
浮生聽得咋舌,幾乎忍不住插嘴說上一句,只心底牢記白四爺的叮囑,故而強忍罷了。
他聽到此處,便扭頭對白四爺低聲道:「四爺聽聽,這說的可像話麼?胡吹大氣……畢竟是他們沒見識過出色的……」
誰知一轉頭的功夫,卻見身邊兒已經沒了人,浮生一驚抬頭,卻見四爺早就翻身上馬,衣袂飄然,正打馬欲行。
浮生來不及再聽詳細,忙道:「四爺等我!」一個箭步約到跟前兒,隨之上馬追去。
不提鄜州城中自有一番熱鬧,只說與此同時,在素閒莊內,正也有一場風起雲湧。
話說先前,陳叔按照雲鬟吩咐,好言好語地將謝程張三人賺哄到了素閒莊,引到內宅。
這三人本是狡詐狠惡之徒,他們的手段卑鄙,無所不用其極,自然也暗中提防別人以相似手段對待自己,何況謝二曾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是以他們行事也算謹慎的了。
若然此刻素閒莊內不是老的老小的小的窘迫情形,謝二也不敢如此怠慢。且他又自恃乃是正經謝家之人,好歹半個主子,陳叔縱然不情願,也不至於使出狠招來對付自個兒,另外那些小莊頭也給他買通大半,——因此才果然有恃無恐地來了。
陳叔仍是好生招呼,進了內宅,謝二放眼看去,果然見堂上坐著個小小地身影,將進廳內之時,已經看得仔細明白,原來是個嫩生生地小公子,瞧著雪糰子一般清靈可愛。
謝二乍然一見,又驚又疑,脫口說道:「這孩子是……」
原來他惡人心虛,加上崔雲鬟並沒有做小女孩子的裝扮,因此一眼之下,竟以為雲鬟是個男孩兒。
陳叔呵呵笑說:「這正是小主人,小名鳳哥兒。」
謝二嚥了口唾沫,此刻雲鬟已經上前行禮,口稱:「二哥哥。」又半是微笑地說:「先前二哥來莊內,本急欲一見,不料竟匆匆走了,此後我叫陳叔時時留意,日日去尋找,可喜終究把二哥找回來了。」
謝二見她笑得天真,話又說的可親,頓時心安了大半兒,跟狐朋們換了個眼神,謝二假笑著俯身看雲鬟,道:「好妹妹,你竟是這樣出落,哥哥幾乎不敢認呢,雖然年紀還小,卻活脫脫是個美人胚子,若長大了,還指不定怎麼……」
謝二本是個不上檯面的,說著說著,未免便流露出那不像的口吻來。
雲鬟卻恍然不覺,仍是笑微微地請三人落座,又命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