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趙六橫他一眼,竟說:「六爺覺著這兒風水好,怎麼樣?嫌熱你便走開些就是了。」
秦晨聽了這強詞奪理的話,啼笑皆非,然而他知道這小爺的脾氣非同一般,當下不同他認真計較,只自顧自嘬了嘬嘴,果然笑著往旁邊讓了一讓。
此刻那邊兒雲鬟因也被趙六擠得歪了過去,她的手臂又受了傷,正有些無奈何,幸好趙六及時回身,舉手在她肩頭一握,問道:「你的手還沒好呢?」
雲鬟一言不發,先緊緊地皺了眉,回頭看趙六一眼,目光下移,望著他握在自己肩頭的手上。
趙六見她坐穩了,才慢慢放手,此刻兩人坐的很近,他忽地看到她的髮際,那細碎的絨發有些毛茸茸的,襯著那微圓的雪白的臉,竟有幾分難以言說的可愛。
雲鬟見他打量自己,便掃他一眼,復又低下頭去。
樹下三人坐著,一時都有些靜默無言,趙六本想秦晨會識趣走開,連掃了他幾回,秦晨卻視而不見,反對雲鬟道:「是了,近來衙門裡又有了一件案子,倒是有些意思,你要不要聽?」
雲鬟才要回答,趙六板著臉道:「不要聽,難道她是衙門的公差麼?」
雲鬟見他搶著替自己回答了,不免回頭看他一眼。
四目相對,趙六忽地又看見她手中握著的那本書,青色的書衣甚是眼熟。
趙六便道:「這還是上次你看的那本?如何還包了書衣?到底是什麼絕世好書,你不想給人看見,也竟總不肯捨手的?」
雲鬟見問,便把那書往衣角底下一遮,趙六笑道:「怎麼,你還怕六爺搶你的不成?」
秦晨在旁邊看著兩人,見雲鬟始終不搭理趙六,趙六卻從一出現就嘰嘰呱呱說個不停,竟彷彿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他看得甚是有趣,便不覺笑了兩聲。
不妨趙六聽見了,便回過頭來看他,不悅問道:「你笑什麼?」
秦晨見他對雲鬟如暖陽晴空,對上自己便有些陰雲密佈,臉兒變得倒也渾然天成,令人歎為觀止。
秦晨便咳嗽了聲,指著前頭道:「你瞧,那邊兒有兩隻青蛙,有一隻衝著另一隻呱呱地不停聒噪,另一隻大概是聽不懂它叫什麼,或者也覺著他煩,竟是不理,嘖嘖,可憐見兒的。」
趙六如何聽不出這是奚落自己的意思?便哼了聲道:「是麼?我卻沒看見,興許另一隻是啞巴,或者聾子,故而不理也是有的。」
秦晨笑道:「想不到六爺竟連青蛙的話語意思都通,這可了不得了。」
趙六本就看他礙眼,聽他一直如此,才要動怒,忽聽得身邊兒輕微地一聲笑。
他一怔,忙回頭時,卻見雲鬟唇邊微挑,彷彿抿著一絲淡笑,然而卻不等他看仔細,她已經轉過頭去了。
趙六見狀,不知為何,先前那一絲慍怒便不翼而飛了,他想了想,便道:「青蛙我是並沒看見,卻看見兩隻蝴蝶了。」
秦晨道:「什麼蝴蝶?」
趙六笑道:「方纔有兩隻蝴蝶從樹叢裡飛了過去,你沒看見麼?也是,你的眼睛,只看些青蛙癩蛤蟆之流,又哪裡能看見好的呢?我瞧著那兩隻蝴蝶你逗著我,我追著你,卻甚是有趣,雖然他們不像是青蛙一般呱呱叫,卻彷彿彼此有千言萬語。」
秦晨嘖嘖稱奇:「小六爺越發厲害起來了,不僅僅通宵蛙語,更連蝴蝶都不放過……那不知這兩隻蝴蝶彼此的那什麼千言萬語,說的都是什麼?」
趙六揚起下巴,冷道:「說的不過是十八相送罷了,你連這個也沒聽過?」
秦晨轉頭看他:「你說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
趙六點頭:「還算是孺子可教了,如何,我的蝴蝶,是不是比你的青蛙高明多了?」
秦晨翻著眼皮想了想,道:「我倒覺著都一樣,不都是一男一女,你追我趕的麼?我時常見街頭的狗子們也如此,倒也是極有趣高明的。」說著便嗤嗤地笑了起來。
趙六見他總曲解自己的意思,且有意說的這般猥瑣,他便呸道:「快快閉上尊口!」說著回頭,就對雲鬟道:「你聽聽這人,你如何還跟他……」誰知還未說完,便一愣,竟見身邊兒空空地已沒了人。
趙六抬頭,才驚見雲鬟不知何時已起身,手握著書卷撥開柳絲,正輕輕往外而去,趙六見狀,忙跳起趕過去。
秦晨背後看見,大笑數聲,張開雙臂往後一倒,自言自語道:「這毛小子,乳臭未乾,心氣兒倒是極高……」
眼前柳絲繞翠,熏風徐徐,大好時光,秦晨不覺有些倦意,便慢慢打了個哈欠,正合眸欲睡上一會兒,忽聽到耳畔趙六仍在喚:「鳳哥兒,你跑什麼?」
秦晨閉著眼睛,扯了扯嘴角:鳳哥兒年紀更小,性子卻比世人都古怪,這小子只怕有苦頭吃了。
然而這個卻是秦晨樂見到的,一想到便忍不住要笑了。
話說先前,雲鬟聽到秦晨說「青蛙」之時,還覺著好笑,待聽見趙六說什麼「梁山伯與祝英台」,她臉上那唯一的笑影也都沒了,當下自是不肯再聽下去,便站起身來,自顧自走開。
縱然覺著趙六十有八九便是趙黼,然而……事到如今卻仍是有些不敢信,那樣薄情殘忍的一個人,此刻竟正在大談什麼「十八相送」,什麼「千言萬語」,且說的一臉認真似的,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倘若趙六真是趙黼,那麼以後的江夏王趙黼,究竟是出了何事,才會讓他變成那樣神憎鬼厭的性子?一個人總不會無緣無故長歪成了那般。
舉手撥開柳絲,柳影婆娑,翠色不盡之中,一步邁出,記憶隨之展湧而出,是有一人含恨帶冷說道:「……季陶然分明死的蹊蹺,此事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柳葉擦過眼角,一陣刺痛,雲鬟猛然站住,舉手要揉眼睛,卻發現雙手都不得空。
也不知是不是傷著了,她忙閉起雙眼,卻仍有淚飛快地湧了出來。
正在此刻,趙六因見她舉止有異,便問:「怎麼了?」轉到雲鬟身前一看,卻見她垂著頭,眼角微紅,睫毛之間有晶瑩的淚珠兒若隱若現,他便道:「好端端地怎麼哭了?」
雲鬟只略一擺手,覺著那辣辣地痛意減退,才欲睜眼,卻忽地覺著有什麼輕輕蹭試過來,她一驚,急定睛看去,淚光浮動中,卻見趙六手中舉著一塊兒汗斤子,正是一個給她拭淚的姿勢。
雲鬟陡然皺眉,便又後退一步,趙六看看她,又看手中的汗斤,道:「雖說是我用過的,不過六爺也不髒,你總不會嫌棄罷。」說著便又遞了過來。
雲鬟舉手一推,對上趙六端詳的眼神,便道:「六爺怎麼會來這兒?」
趙六見她不接汗斤,便又塞回懷中去:「你不是傷著了麼?我過來瞧瞧你傷好了不曾,然而你既然跟這些傢伙們來垂釣,可見無甚大礙。」說著,又看她的臉,卻見眼尾一道紅……幸而不曾破皮兒。
雲鬟點了點頭,定了定神,方道:「是了,上回的事,我還不曾多謝六爺呢。只不知道六爺又怎麼會去素閒莊?」
趙六知道她說的是王典等在素閒莊鬧事一節,便笑道:「為何你好像對我很是警覺提防?總是問長問短,莫非是怕六爺對你不利?我去素閒莊,不過是因聽了幾次有人提起,故而想過去瞧瞧罷了,何況你又是莊主,我自然更是喜歡了。」這一番話,意思倒是歪打正著。
雲鬟卻仍是不動聲色,只道:「我同六爺並不熟絡。」
趙六道:「一回生,二回熟,怕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