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沈老爺又吃了口,咂摸了會兒,笑道:「也罷了,這樣大雨,自也不能叫你們冒雨出去。」
掌櫃的心頭一寬,又忙說了無數好話。
雲鬟看了會兒,瞧不出什麼意思,便又看宋先生,卻見他臉色緩和,隱約似鬆了口氣。
下午時候,雨下的仍緊,因不能上路,店內的客人都有些焦躁,三三兩兩擠在客棧門口,往外看雨,陳叔耐不住,也轉過去看了會兒。
掌櫃見住客如此,只得叫戲班子打點精神,裝扮起來,認真演了一出《白娘子水漫金山》。
一時之間,青白蛇,法海許仙,各色的水族妖怪等,舞舞打打,吹吹唱唱,重又喧騰熱鬧起來,引得客人們都落座看戲,方少了許多抱怨。
雲鬟看了會兒,耳畔聽有人道:「他們演的好麼?」
雲鬟回頭,見是薛君生,她便道:「我不懂這些,只看個熱鬧罷了。你必然是懂的?」
薛君生笑笑:「其實若認真看,是能瞧出好不好的……只你心不在此,故而不入戲罷了。」
雲鬟聽這話說的頗玄妙,隨口問道:「要如何才算入戲?」
薛君生道:「你只瞧……比如白娘子的手指動作,以及眉眼表情……你便能看出她是不是用心,你的心若能隨之而動,就算是入戲,也就算是她演得好了。」
薛君生的聲音十分溫柔,只聽著他說話便讓人極受用的了。
雲鬟隨著他指點看去,心中卻想:「他的嗓子無礙,這便極好。」
耳畔是鑼鼓胡琴等樂器奏響,是法海頭頂僧帽,手持法杖,喝道:「孽畜,還敢胡言!」
那素衣勁裝的白素貞手持雙劍,便憤憤唱道:「堪笑你禿驢無道,向吾行舌鼓唇搖。卻便似懸河氾濫雲霄,因此上趕靈山到霄台費牙敲,任你活如來將他板倒……」一頭的珠翠絨球亂搖亂滾,白衣揮動,又淒涼又激憤。
正唱得正好兒,門外忽地又來了兩個客人投宿,見裡頭這般熱鬧,都笑道:「我們在外頭被雨澆的厲害,原來是因你們這裡唱水漫金山呢!再多唱一會子,白馬寺也都淹了!」
另一個也笑說:「快且住,白馬寺裡可沒有法海,讓白娘子移駕罷了,只苦了咱們走路的人。」
掌櫃的忙招呼,便問兩人自何處來,這兩人道:「先前白馬寺裡躲雨,見這雨也沒個停歇的時候,索性趕路過來了。」
掌櫃呆問:「往白馬寺的路不是堵住了?兩位如何過來的?」
兩人笑道:「我們才走過來,哪裡堵住了,你聽誰說的,想是耍弄你的。」
掌櫃的不免目瞪口呆,這會兒幾個客人因聽見了,忙過來詢問,掌櫃的叫苦道:「是早上有個過客在外頭嚷了一句,我因聽見了才信了的。」
雲鬟跟薛君生在上面聽了,彼此相看,便奔下樓來。
正沈老爺也聽見了,因不看戲,竟跳起來嚷說:「早說不就好了麼,老爺便不在這兒耽擱了!」當下叫家丁丫頭們搬行李,便要往白馬寺去。
雲鬟見狀抬頭,卻見樓上人影一晃,是宋先生進了房。
不多時候,兩下裡竟都收拾妥當,並其他幾個要去白馬寺的香客,眾人吵吵嚷嚷,相繼出門。
沈老爺臨出門,便對雲鬟跟薛君生道:「鳳哥兒,薛小哥兒,老爺自去了,改日有緣再見了。」說話間往裡一看,笑道:「原來宋賢弟也要上路。」
兩人隨之回頭,果然見宋先生也背了個小小包袱出來,因對沈老爺笑道:「自然了,我也是佛心虔誠,見沈老爺要『上路』,就也……隨著一塊兒。」
雲鬟在旁察言觀色,只覺著他的語氣十分不善,不由暗中焦心。
但是如今都找不到屍體,自然也沒有法子奈何他,宋先生臨出門,卻又止步,轉身看著雲鬟,道:「鳳哥兒,後會有期了?」雙眸之中是難以掩飾喜色跟放肆嘲弄之意。
雲鬟自看的明白,卻一言不發,只看著沈老爺的家丁撐著傘,送他上了馬車,宋先生跟在後面邁步出門,往外而行。
雲鬟咬著唇,不願再看,因回過身往內而行。
薛君生忙跟上,喚道:「鳳哥兒……」
雲鬟本是個無波淡漠的性情,可此刻卻滿心挫敗之感,低著頭一步一步地往樓梯口而行。
不妨因客人散去,台上一眾戲子四散,雲鬟被阻在中間兒,眼前一時之間都是些妖妖怪怪,各種奇形怪狀,將她困在其中。
便在此刻,雲鬟生生止步,雙眸便直了。
房中殺人,夜晚驚魂,宋先生沾水的靴子,以及客棧內外都找不到的屍體……
眼前戲子們仍有條不紊的經過,一個個塗脂抹粉上了嚴妝,飾演法海的那位甚至把偌大僧帽取了下來拿在手中。
雲鬟閉上雙眼,僧帽,戲裝,盔甲……以及那不翼而飛的屍體……
腦中漸漸地有兩幕場景逐漸浮現,看似一般無二,卻又有微妙的不同。
而她……終於看破!
薛君生正拉著雲鬟,想將她從這些人中間兒帶開,不料雲鬟回過身來,竟往門口跑去。
薛君生吃了一驚,忙跟上,雲鬟跑到門口,叫道:「宋先生!」
不遠處,宋先生正在那邊兒欲上沈老爺的車,聞言回頭。
連正跟他說話的沈老爺也探頭看了過來。
雲鬟站在客棧門口,眸色沉靜,唇角卻帶著一抹笑意。
雨聲之中,是女孩子的聲音,如珠玉彈落,清晰說道:「我已經找到了。」
雲鬟的聲音不大,有心人卻自能聽明。
宋先生的雙眼卻驀地睜大,不信地看著她,沈老爺卻有些沒聽清楚,道:「說什麼?」他的一名護衛道:「說是已經找到了。」
沈老爺自言自語道:「找到什麼了?等等……莫非是那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