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節
季陶然去後,雲鬟又掃了一眼先前他指的地方,卻見清氣鬱郁,白幡隱隱,果然陰氣森然的很,她便忙轉開眸子,看向別處去了。
身後曉晴因也說:「果然表少爺是當了官兒的人了,三句話不離本行了呢,也不怕嚇著姑娘。」
雲鬟笑笑,也不以為意。
次日早上,雲鬟醒來,因有些怔忪,胡亂洗了臉,吃了點心,便去上學。
昨兒她把此事同季陶然說了,便是因為想著:這件事自己是幫不上什麼的,可是白清輝跟季陶然卻不同,他們兩個都是男子,易於行事不說,白清輝心思通敏,季陶然交際廣闊,何況先前兩人也曾攜手查過案。
若此事有他們兩人暗中查探,或許會找出些線索來。
雲鬟便是這般叮囑季陶然的,只叫他把此事再跟白清輝商議一番。
倘若兩人果然能查出什麼來,自然是最好;縱然不能查出究竟,雲鬟心想自個兒畢竟在這上頭也用了心的……如此,也算是對得住夏夫人那日的一拜了。
誰知道夜間,因雷鳴電閃,竟讓她驀地想起前世季陶然所說的一句話,以及當時的情形。
認真推算回來,季陶然入京兆府,要從此刻開始往後,再過近兩年時間。
屍首在那時候發現,自然是辨認不出本來面目了。
可提醒了雲鬟的,是季陶然曾說的那句話:女屍身上,有一方手帕,角上繡的是鯉魚躍龍門的圖樣。
可巧的是,此前夏秀妍身上帶著的那個荷包,也是鯉魚躍龍門的樣子。
這兩個看似巧合,但是在目前一絲線索都無的情況下,自然也不能輕視。
她是再想不到的,白日裡才叮囑過季陶然留心此案,夜間,竟又是從「季陶然」的口中,得知了這線索。
然而雲鬟心中卻並未輕鬆,反而十分沉重。
只因「季陶然」在跟她講述此情的時候,曾提到的那一句:這兩人看著像是殉情而死,何況又在那種偏僻地方,雙雙只著中衣……
此刻,背地裡的流言說的是夏秀珠跟曹白兩人私奔了,倘若這兩具屍體真的是夏曹兩人,且若查證後,真的是什麼「殉情」而亡,豈不是愈發坐實了那些飛短流長,那這「真相」……又叫夏夫人跟夏秀妍等情何以堪?
有這般的真相,對遇害者家屬而言,彷彿……還不如一無所知的好。
半天裡雲鬟都是神思恍惚的,只因不知該如何行事。
原本她拜託了季陶然跟白清輝兩人,心裡是放下一塊兒大石的,可如今,卻又有些擔心。
若他們果然查到、也印證了她所知道的,對夏家來說,自然算不得安慰,反而如第二次傷害了。
她胡思亂想之中,忽地想到了在洛陽之時,因為周家父子之案,她擔心會如前世一樣重蹈覆轍,因此想要阻止白樘。
在盧捨那大佛之下,她曾問白樘:倘若動了周知府,便會引發禍事,四爺可還是堅持如初?
當時白樘道:「於我而言,不過是『有所不為,有所必為』而已。」
字字清晰,言猶在耳。
想到那一刻的情形,就彷彿龍門的風風雨雨,復又撲面而來,身前並不再是一張書桌,而是伊河滔滔,眼前不再是教習,而是大佛靜默矗立,俯視著底下小小的她。
直到耳畔有人道:「崔雲鬟。」連喚三聲,十分不悅。
身邊有個女孩子忙戳了她一下,雲鬟才驚醒過來,猛抬頭,卻見上頭是蘇教習,因望著她,滿面不虞,道:「你把我方纔所講的《卷耳》之意,複述一遍。」
隱隱又聽到幾個女孩子低笑的聲兒,只因雲鬟恍惚了半日,眾人都察覺了,方才蘇教習也早盯了她半天,自知道她神遊天外,故而是故意為難罷了。
沈妙英回頭看她,眼中有些擔憂之意,便要提醒她道:「思……君子……」
雲鬟斂神,垂眸靜想片刻,道:「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此出自《詩經》周南,是說思君子之意。以采卷耳託言之,雖采卷耳,心適念君子,故不能采,只置放大道之旁,而良人在遠,亦遙遙懷想,此詩詞懇意深,賦其胸懷,尤以『維以不永傷』一句,令人聞之涕零。」
蘇教習只以為她神不守舍,故而要責難她一回,誰知她非但深記此詩,更把自己所講複述的一字不差,教習不覺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好……說的甚好。」
眾女學生們也都詫異,沈妙英望著她微微一笑,回過身去。
雲鬟仍低了頭,心思從「維以不永傷」之上,又轉回「有所不為,有所必為」。
白樘為人,不管是品性還是見識,自然都高她甚多,雲鬟雖也想如他一般「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可真的要做起來,仍是難以分辨何為「不為」,何為「必為」。
想到這裡,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夏秀妍,卻見她的情形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也是垂著頭,一副魂不附體的頹喪模樣。
此日回了府中,崔印因來房中看望她,閒閒地問了她幾句話,便要起身離去。
雲鬟忽道:「父親。」
崔印回頭,雲鬟道:「女兒有個疑問,想請教父親。」
崔印道:「哦?不知是什麼?」
雲鬟道:「倘若有一件事的內情,是當事之人急欲知道的,可若是說破了,或許會傷到當事之人,又該如何處置呢?」
崔印聞言,想也不想,笑答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說好了。畢竟不知的話,也不會有損傷,何必多餘說破了傷人呢。」他笑了兩聲,彷彿覺著這問題不值一提,便負手去了。
雲鬟本來還想再問幾句,不料崔印走的如此乾脆,反叫她沒了主意,當下悶坐屋裡,心裡不快。
誰知一刻鐘後,外間忽地有丫頭來到:「老爺叫姑娘快去書房呢。」
雲鬟心裡一動,忙起身前去。
誰知來到書房,才進門,便見有一人跟崔印對面兒坐著,身著灰綠色的圓領袍,露出裡頭雪白的交疊筆挺的中衣領子,身姿端坐,卻偏自有一股磊落瀟灑氣質。
猝不及防見了此人,雲鬟猛然停步,還不知如何,崔印已道:「鬟兒,還不快來拜見白侍郎。」
停了會兒,雲鬟方低垂著頭上前行了禮,也不看人,只是呆呆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