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節
從來都是白樘審視別人,看穿別人,但在那一刻,卻覺著這兇徒已經看穿了自個兒。
白樘一言不發,出來之後,便命手下不許跟鴛鴦殺私下搭話。
白樘自然並沒有把崔雲鬟帶去見鴛鴦殺,而是從他的出身入手,一點一點搜尋到許多佐證,可是面對質詢,鴛鴦殺仍是無驚無懼之態。
直到最後要將他凌遲之時,因各種刑罰加身,此獠幾乎沒了人形,可仍是咬牙獰笑,毫不在乎。
趙黼道:「這麼說,此人以為是崔雲鬟透露了他的行蹤?故而一直不甘心?」
白樘點頭,趙黼問道:「可是,怎麼可能,那時候她尚小……」
白樘道:「鴛鴦殺說,他唯一的破綻是在雲鬟身上,我也不解。可惜縱然用盡了十八般酷刑,他都並未招認一句。」
兩個人相對而坐,此刻早已經過了子時,夜風從開著的窗戶跟門吹了進來,木葉香氣混合著暗夜的氣息,隱約還有一股令人難以形容的味道,彷彿是極清苦的藥味兒。
趙黼本來不知這是什麼氣息,直到後來又多來了刑部兩次,後知後覺才知端倪。
半晌,趙黼才說道:「我現在才明白你方纔的意思。既然鴛鴦殺是你親自監斬的,那麼今日犯案的人,自然不是他了,可偏偏留下這樣一個明顯的血字,他莫非是想故意提醒人注意?」
白樘道:「當年的案子是我經手的,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今日的兇犯,或許跟鴛鴦殺有些不為人知的關係,刻意留下這痕跡,一來是表明身份,二來……」
白樘並沒說完,趙黼卻已經懂他的意思:「你是說,這賊徒是針對崔雲鬟……將對她不利?」
白樘道:「當初自從捉到鴛鴦殺,到他上法場,他唯一心心唸唸而不可得的,就是雲鬟。今日特地在屍身上留下這一個字,你說呢?」
趙黼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下。白樘道:「我今日雖然將前情盡數告知世子,可還要提醒世子留意,此事千萬不能跟別人透露出去。」
趙黼回頭,燈影中他的容顏也是陰晦難明:此刻趙黼也才想起為何白樘接手此案,為何又不許眾人洩密出去。
此案如此令人髮指,若證實是昔日那轟動一時的連環兇案重現,還不知會引發如何的軒然大波,倘或那屍體上的字再傳了出去,聯想當初鴛鴦殺是在崔侯府落網的,指不定會有怎麼樣可怕的流言蜚語傳出去。
空氣中那氤氳的藥香氣彷彿更濃了些,趙黼心底也似有黃蓮味在慢慢漾開,回頭道:「侍郎放心,我心裡有數,多謝你坦誠相告。」
白樘見他站著,目光從桌上佩劍上掠開,又緩緩問道:「世子不必多禮,我尚有話問世子,為何世子竟夤夜奔波,又為何親來刑部,世子到底……知道些什麼?」
趙黼微覺窒息,白樘肯破例對他說明來龍去脈,用意不言而明。
趙黼回到桌邊兒,重又坐下,靜靜地想了會子,終於說道:「我知道的並不多,我只是……隱約覺著,這案子有蹊蹺,且今日……恐怕只是個開端。」
白樘雙眸微微瞇起:「世子的意思是,這也是連環案?」
趙黼點頭:「聽了侍郎方纔所說,更確信我心中所想,侍郎還是,加緊防範罷。」
白樘道:「世子從何得知?只是猜測?」
趙黼回頭看他:「不錯,只是猜測。」
白樘見他神色堅決,便問道:「世子可猜到下一個喪命的會是何人?」
四目相對,趙黼苦笑:「侍郎以為,我會未卜先知,還是會通靈呢?我連詳細會發生幾件兒都不知道,一切不過是胡猜亂想罷了,若強說起來,弄的不對,豈不是反誤導了侍郎。」
白樘點了點頭,又問道:「那,這件事果然會牽扯到崔雲鬟?她可有危險?」
趙黼復站起身來,喉頭動了動:「是、多半會跟她有牽扯。」
白樘道:「會怎麼樣?」
趙黼沉默半晌,方又抬頭道:「不會怎麼樣,我會護著她無礙。」
少年站在身前,因奔走半夜,頭髮越發散亂,流落的鬢髮垂在胸前,發尾隨風微動,輕輕掃著胸口的麒麟紋,袍子一擺還斜斜地撩了起來,半掖在腰間,他看著衣冠不整,但目光明亮,神情也漸漸地淡定從容下來。
白樘眸色微變,思量無語。」另外,「趙黼回頭,對上白樘雙眸:「我雖不知兇手為何人,但我卻知道侍郎一定能將他捉拿歸案。」
白樘眉尖挑了挑,旋即起身道:「多謝世子吉言。」
趙黼說罷,便重拿了桌上劍,轉身出門自去了,白樘走到門口,往外看去,見少年身影如風,正極快地消失在廊下。
忽然巽風說道:「四爺,若此事真的跟鳳哥兒相關,可如何是好?」
方才兩人在內說話,巽風隱約聽了個大概,雖然方才趙黼說會護著她,可他畢竟少年意氣,何況縱然他有心,但崔雲鬟是崔侯府的人,又常在後宅,若說相護,又怎是那樣輕易的事兒?
若非故佈疑陣,兇手特意用血字寫了一個「崔」字,自然是針對當年之事,若這兇手有鴛鴦殺的手段,那竟是防不勝防。
白樘緩緩吐了口氣,道:「你的意思是怎麼樣?」
巽風一想到雲鬟,心裡憂急無法形容,即刻道:「我想去崔侯府。」
白樘默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才道:「我會派人去,但不能是你。」
巽風怔然,略有些失望之色,還要再問,白樘道:「你跟了我這許多年,難道不知道情急則亂?」
白樘轉身自回屋內,徐徐坐定之時,心中卻又想起方才不曾對趙黼說過的那一幕場景。
那是在將處決鴛鴦殺之時,白樘因去見他,望著那已經沒了人形的兇徒,道:「臨死之前,可還有話說?」
鴛鴦殺嘿然一笑,傾身過來,向他低語了一句。
白樘揚眉看去,對方卻衝他咧了咧嘴,拖著腳鐐自去了。
今時今夜,白樘無心看面前卷宗,半晌,玉色的長指在桌上輕輕劃過,依稀是個「崔」的形狀。
夜風漸大,外頭梧桐樹搖擺嘩然,彷彿灑了一場急雨。
第11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