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王振只覺自個兒一會兒如在峰頂,一會兒又滑落深谷,聞言忙也跟著笑道:「是是是,果然是極有道理……別具一格。」
趙黼又看薛君生:「你還不來謝過,人家為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呢。」
薛君生愣了愣,便又看雲鬟,因上前行禮,道:「多謝……」
趙黼道:「她叫『鳳哥兒』。」
薛君生深吸一口氣,道:「多謝鳳哥兒。」
雲鬟道:「京城居,大不易,不知道薛公子聽說過這話不曾?」
薛君生眼中的淚幾乎跌出來,生生忍住:「曾有人跟我說過,只可惜我並沒聽從。」
雲鬟不忍看他,只是聲音已放的和緩:「既然已經來了,那就隨遇而安罷了,還請……善自珍重。」
薛君生低下頭去:「是。」
雲鬟回身道:「世子,是時候該走了。」
趙黼正一眼不眨地看著兩人說話,此刻便緩緩起身,又對王振兩人道:「你們如何還不走?」王振聽了,如蒙大赦,忙行禮,拉著朋友飛跑而去。
趙黼踱步走到薛君生跟前兒,仔細看了幾眼:「這就落淚了?有什麼呢……就哭起來?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樣,這樣愛哭軟弱,又進什麼京?」
薛君生忙道:「並沒有,是……是油彩花了眼了。」
趙黼笑裡有幾分嘲弄之意:「省省罷了,以後苦還多著呢,只怕你的眼淚都不夠用。」
出了暢音閣,趙黼見雲鬟跟在身後,便握住她的手,拉著越過人群回到車上,因走得急,雲鬟幾乎跟不上,手中的童子抱魚燈籠亦亂晃動個不停。
才進了車內,趙黼便道:「我說他兩句,你就不受用了?你跟他倒是幾時認得的?就露出這幅惺惺相惜的姿態來了?」
雲鬟有些喘息未定:「世子心疑,直問我就是了,何必為難無辜之人?」
趙黼道:「我問你,你倒是肯說呢?」
雲鬟道:「此事並沒什麼不能對人言,當日我上京來,在洛陽的時候,因客棧藏屍案認得的薛家哥哥,那案子多承他相助,此事奶娘,露珠兒,巽風,甚至白侍郎也自知道。」
她字字清晰,趙黼垂眸想了半晌,才恍然笑起來:「原來如此,我當你怎麼認得這種人……竟是路上遇見的。」
日光從簾子外透進來,明亮的光芒裡有塵埃亂舞,跟細細地微喘聲,頃刻,卻又逐漸落定。
趙黼瞥著雲鬟,見她臉兒有些微紅,想是方才奔跑累著之故。
他在懷中摸了會兒,掏出一塊兒帕子,便要給她擦汗,口中道:「你若早跟我提,我便明白了。」
雲鬟舉手擋住:「無緣無故的,我跟世子說這些做什麼?」
趙黼語塞,捏住帕子,掀起車簾子假作看風景的。
忽聽雲鬟道:「世子……」
趙黼想不到她會主動跟喚自己,忙回頭來:「怎麼?」
雲鬟盯著手上的燈籠,紅肚兜的娃兒喜笑顏開,一臉天真無邪,眼前不由浮現方才薛君生含淚的雙眼,以及當日在洛陽相遇,風雨之中,那看著溫柔可親的少年,雖能為有限,卻仍竭力相護。
雲鬟張了張口,幾度才問:「世子先前說恆王……他會不會為難薛哥哥?」
趙黼眨眨眼,嗤之以鼻:「今兒雖然被我攔住了,保不準明兒,或者哪一日,我那二叔是個極重色的人,葷腥不忌的,你那薛哥哥生得又千嬌百媚,我看……」
雲鬟深深垂首。
趙黼忽地有些察覺她的用意:「你為何這樣問我?」
雲鬟輕聲道:「只是覺著,有些可憐罷了。」一句話說出,竟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
趙黼聽到「可憐」二字,便往前微微傾身過來,捏著她下頜一抬,道:「你方才說人各有志,那你的心之所向所想,又在哪裡?」
雲鬟目光閃爍:「世子知道,不管在哪兒,總不是在這兒。」
趙黼壓一口氣,手上微微用力:「你不惜把他跟你相比?那種卑賤的人,也值得你這樣?」
雲鬟道:「我原本也覺著他卑賤,可是想來想去,卻覺著我從來不比他高貴。」
趙黼喉頭動了動,眼底透出怒色:「你……你當我也是恆王那樣的人?恆王府姬妾成群,妖童艷婦,數不勝數,我是那種人?」
雲鬟道:「我雖自比薛哥哥,卻並沒把世子比恆王。」
趙黼道:「你嘴上不這樣說,心底難保不曾這樣想。」
雲鬟道:「我只是想,世子跟恆王,雖然品性不同,卻也有相似之處,都是皇親貴胄,都慣以勢壓人,恆王要請薛哥哥進府,他無法反抗,世子要我進世子府,難道我有半分選擇?」
趙黼瞳仁有些收縮,緩緩鬆手,仍是含惱帶慍的:「我是為了你好才如此,恆王叫他去是為了……」底下那句齷齪的話,自然說不出來。
車窗外喧囂的聲響漸漸沒了,只剩下馬蹄聲跟車輪轆轆,攪動兩般心境。
雲鬟凝視趙黼,忽然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了?」
趙黼為人雖輕狂不羈,可這一次,卻著實太破格了,雲鬟不免想起那一夜他持劍夜闖崔侯府,當時他也是說「並非胡鬧」,而這人若做壞事,是從來做的理直氣壯,從不會多找理由的。
這兩樣破格舉止加起來,不由讓她疑心有什麼不對。
趙黼目光陰沉:「我只是……不想嚇到你。此事……」他忽然又有些急躁,「你不要以為我總是壞的,這一次我真的不想你傷著,你好歹信我一次!」
車回了世子府,才下車,門上小廝因道:「方纔有位季公子跟白公子來見世子,聽說不在本要走的,是王妃知道了,叫傳了進去,正在裡頭說話呢。」
趙黼跟雲鬟面面相覷,雲鬟便想迴避,不料趙黼拉著她道:「怕什麼?早晚要見的,今兒正好,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