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節
一路迤邐,不覺來到題扇橋上,只見夜風徐徐,兩側街頭如天街一般,花燈逶迤不斷。
河上也仍有烏篷船夜遊,悠然有絲竹之聲,船頭同也挑著精緻花燈,船上不知誰家少女,正俯身往水上放蓮花燈,偶爾隨水傳來一兩聲嬌語呢噥。
流水潺潺,燈火耀耀,同天上明月互相輝映,果然別有一番意趣,眼前街頭衣影重重,笑語歡聲,不時有孩童挑著燈籠從人群中穿梭而過,只留下銀鈴般笑聲喧嘩。
雲鬟眼看此情此境,當真是前生今世都不曾親眼目睹過的盛況,目光所至,逐漸地,心頭那一絲隱憂稍微散開。
露珠兒跟曉晴兩個早已經牽手自去玩耍,旺兒忍不住也跟過去,一邊兒指點哪個花燈好,哪個粗一些。
林嬤嬤因看見毯子上的簪花精緻,喜上眉梢,便俯身要挑幾樣兒。
雲鬟眼看此情,心裡喜歡,更加寬慰了幾分,當下負手往前,不料才走數步,忽然轉頭看向旁側。
卻見在右手邊兒,懸著數盞花燈。
當中一個,卻是兩個雪白圓潤的童子,簇擁著一尾肥胖鯉魚,栩栩如生。
雲鬟定睛看了會兒,情不自禁走了過去,抬手輕輕地在那童子抱魚燈上挑了挑,那燈便隨之一動,上頭的垂髫童子跟鯉魚彷彿也活了一樣,跟著抖了抖。
雲鬟仰頭看著,不覺微笑,雙眸也透出幾分光來。
那鋪子老闆忙道:「哥兒喜歡這個?我給您摘下來細看看……」說著便果然將燈摘下,遞了過去。
雲鬟正要接過來,忽然旁邊多了一隻手,輕輕巧巧地將花燈提了過去,笑說:「咦,這個童子燈做的還不錯。」
店老闆一愣,原本想說著燈已經有人了,不料一眼看見來人,那話就說不出口了,只是陪笑:「徐爺,您、您也喜歡這個?」
運來這忽然出現之人,竟正是徐沉舟,今夜他穿一件絳紅色的縐紗袍,嵌玉烏紗罩冠,手中還握著一把扇子,看著竟有幾分不俗氣質。
徐沉舟目光一轉,從童子燈上轉到雲鬟面上:「啊……我竟沒看見原來是小鳳凰。」
他的眼神竟是極亮,雲鬟垂眸不看,只道:「徐爺。」
徐沉舟笑道:「怎麼,你也喜歡這燈?」
雲鬟淡淡道:「徐爺既然喜歡,我不奪人所愛,告辭。」舉手作揖,轉身便走。
徐沉舟見狀,提著燈邁步趕上。
雲鬟走開數步,徐沉舟道:「你這孩子如何這樣不禁逗呢?我不過是信口說說,我知道你喜歡,就送給你如何?」
雲鬟道:「不必費心。我若要,自己會買。」
徐沉舟皺眉道:「可惜這滿街上只剩下這一個了,你難道不想要了?」
雲鬟道:「已經歸了徐爺,別人的東西,我不要。」
徐沉舟道:「你既然不要,那我只好扔了它了。」
說著,徐沉舟竟果然將那燈往旁邊路上一丟,燭心傾斜,頓時便冒出火光來。
雲鬟吃了一驚,眼睜睜看著那童子鯉魚被一把火燒得精光,竟禁不住色變,略帶怒意地看向徐沉舟。
徐沉舟笑道:「又怎麼了,不是說你不要的麼?你若是要,就不用燒了了。」
雲鬟無話可說,扭身欲走,不防徐沉舟將她的手握住,道:「怎麼,你惱了?罕見……先前在我家裡,經過那件大事,都不曾看你惱過半分,如何就為了一個紙糊的燈籠惱了?」
他的手極大,幾乎將她的手團在掌心,也不知是因為用力還是如何,十分灼熱。
雲鬟仰頭看向徐沉舟,眼中已經透出幾分冷惱之意:「徐爺請放手。」
徐沉舟垂眸看著她,忽然說道:「若我不放,又如何?」
雲鬟還未回答,忽地見兩個四五歲的小娃兒,一手提著燈籠,從人群中跑了出來,竟不偏不倚撞在徐沉舟身上。
徐沉舟一愣,低頭一看,不禁惱怒:「混賬東西們!」
原來這兩個小孩兒另一隻手還各自握著些糖串子、臭干子之類的吃食,尤其是那豆腐乾,似是新炸出來的,上頭還淋著各色醬汁,一頓撲在徐沉舟身上,頓時便把好端端一件上乘的袍子給污了。
兩個小孩兒往後一退,見闖了禍,忙提著燈又亂竄著跑了。
徐沉舟提起袍子看了眼,「臭」味撲鼻,他是最愛乾淨整潔的,如何能不惱?且是這樣花好月圓的大好光景,簡直……
才要說話,忽然心頭一動,忙抬頭望旁邊一看,卻見早沒有了雲鬟的影子。
徐沉舟呆了呆,看看身上那污漬,又看看地上燒燬了的鯉魚燈,半晌,方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且說就在那兩個小孩子直直地撞到徐沉舟身上之時,雲鬟也愣了愣,且喜徐沉舟鬆了手,她便順勢往後一退,正要看究竟之時,身後卻有人將她輕輕拉了一把。
雲鬟何其聰明,頓時便反應過來,見徐沉舟正垂頭看衣裳,她便悄然後退,轉身沒入人群中了。
略走了一會兒,覺著徐沉舟已經找不到自己了,正左右打量,忽然聽見一個笑微微地聲音道:「你是在找什麼呢?」
雲鬟轉頭看去,卻見竟是周天水,雙手抱臂,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雲鬟回頭看看徐沉舟處,又看周天水,道:「莫非……」
周天水卻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悄聲道:「咱們離這兒遠些說話,這徐家大爺,不是個好相與的。」
雲鬟還來不及開口,早已經被他拽著往前,又過了一座小橋才站定。
周天水放開雲鬟,靠在欄杆邊上,自顧自低頭便看橋下流水,見送了幾朵蓮花燈過來,便道:「我從來只聽流觴曲水,今日這般流水浮燈,還是第一次見呢。小謝你呢?」
雲鬟見他這般說,便也回身看著河上,道:「我也是第一次見。」雙眸凝視那一盞盞蓮花燈,朦朦朧朧,不知想起什麼。
周天水抬頭,見面前的「少年」,真真兒是清雋如畫,加之氣質微冷,不苟言笑,越發飄然出塵,恍若謫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