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節
果然意外的很。
原來那日,被從監牢裡放出來後,小郎一路回家裡去,走到半路,便遇到一些少年,因都知道他被縣官判刑,又想到范捕快之事,不免都圍著取笑。
小郎按捺不住怒火,便推了其中一人,其他少年見狀,哪裡肯善罷甘休,便圍上來,竟不由分說,把小郎痛打一頓。
正不可開交,便聽到有人冷冷道:「夠了。」
眾少年回頭,見了來人,嚇得都唯唯諾諾,行禮之後,便忙不迭地飛跑離去。
小郎跌在地上,抱頭抬頭,卻見來人,竟是徐沉舟。
因范捕快的案子就是在徐沉舟擔任捕頭時候被掀翻的,是以小郎竟也遷怒了他,便叫道:「你看什麼!你心裡很得意是不是!」
徐沉舟本是路過,此刻默默看了他半晌,方冷笑道:「你到底是怎麼死,同我有何相干。」
他轉身要走,誰知小郎難以自制滿腔苦痛憤懣,竟從地上抓起一塊石頭,狠狠扔了過去。
徐沉舟未曾躲閃,石頭重重地打在他背上,骨碌碌又落下來。
那剎那,小郎以為他要殺了自己,一時駭然,睜大雙眼。
徐沉舟果然回過頭來,莫測高深地盯了他片刻,忽然道:「你以為,錯的是我,是霍城,或者鳳哥兒?」
小郎嚥了口唾沫,咬牙賭氣道:「是,都是你們的錯!」然而對上徐沉舟輕蔑的眼神,小郎竟忍不住,心底一片絕望,放聲大哭起來:「為什麼是我,為什麼!」
半晌,徐沉舟走回小郎身邊,將他下頜抬起,盯著輕聲說道:「你哭什麼?有什麼可哭的?要知道……這世上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處境悲慘,還有很多比你更慘的人想好好地活著,卻已經不能夠了。」
小郎呆住,近距離看時,才發現徐沉舟的雙眼竟有些微紅。
徐沉舟卻又很快鬆手,轉過身去。
小郎呆看片刻,忽地站起來,也跟著他走了兩步,方握著拳大聲問道:「徐爺!徐爺!我到底該怎麼做?」
徐沉舟頭也不回,冷冷淡淡地說:「別問我,也別跟著我,我幫不了……任何人。」
但是與此同時,就彷彿有人在他的耳畔厲聲叫道:「你當時明明可以做得到……」
徐沉舟用力搖頭,將那影子跟聲音趕走。
那一刻,他本欲冷冷離開,可心底彷彿有個捂著臉縮成一團的孩子,正在拚命哭泣,指責著他的漠視。
腳步慢慢地頓住,徐沉舟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倘若……想要好好地,那就去、找那能讓你變好的人……不要找我這種人。」
身後范小郎問:「我不懂,徐爺你說的是……什麼樣兒的人,是誰?」
徐沉舟抬眸,眼前彷彿出現那日站在高高拱橋上、不染塵垢的影子,忽地,又似是那夜在張府密室中,強忍不適,三言兩語便勸張小左放下手中匕首的那人。
徐沉舟目光閃爍,忽地一笑,道:「很簡單,你心中想變成什麼樣兒,就去找那什麼樣兒的人。」緩緩地吁了口氣,拂袖離開。
話說這日午後,薄暮冥冥,徐沉舟吃得微醺,便扶著一個小兒,從相好的倌人家中走了出來。
那小孩子因是風月出身,最會看眉眼高低,擅長逢迎的,便於門口拉著徐沉舟的衣袖,道:「徐爺別打這兒去了,就又被別人絆住腳,忘了再來,叫我們只空瞪著眼盼。」
徐沉舟見他如此嬌癡,因摟著肩頭,低低笑道:「說的可憐見兒的,叫我如何捨得……」
正在此刻,忽地聽得馬蹄聲得得,徐沉舟循聲抬頭,卻見隔著河,對面兒的青石板路上,竟走來兩人,後面一個拉著兩匹馬,前面的人,卻負手而行。
只一眼,徐沉舟便瞧出是個不俗的人物,著一身石青色的常服,腰間掛鑲金蹀躞帶,帶一把略短唐刀,腳踏黑色官靴。
雖意態疏懶似的,但體格矯健,自是高手,且生得龍睛鳳眼,清雅高貴中,卻偏透出一股不羈狂放的氣質,讓人一見,隱隱生畏。
徐沉舟正疑惑打量,那人因也留意到這邊兒,就也散淡掃了過來。
當看見徐沉舟摟著那小兒之時,眼中便透出幾分煩厭不耐,冷冷地又移開了目光。
徐沉舟在本地自然是頭一號兒的紈褲狂妄的人物,縱然知道他天生風流荒唐,眾人卻也都屢見不鮮,背地裡雖不免說上兩句,當面兒卻是一點兒也不能露的。
如今光天化日下,竟吃了人家的鄙夷白眼。
然而奇怪的是,被那雙眼睛瞄過,徐沉舟竟不覺惱怒,心中只是禁不住地震顫,就似冰河水瞬間自心上流過,除了沁涼跟微微地驚慄之外,再無其他。
那小兒見徐沉舟打量那人,便也順著看去,望見之時,不由笑道:「喲,好出色尊貴的人物,是哪裡來的?必不是咱們本地的,徐爺可認得?」
徐沉舟搖頭,眼睜睜地目送那人漸行漸遠,看著……竟是往縣衙方向而去。
第199章
讓徐沉舟為之一驚的這人,自然便是趙黼。
他一路跟隨嚮導,從餘杭來至會稽,卻見景致跟別處不同,且才進本城地界,那追了他一路的綿綿淫雨便停了。
趙黼抬頭覷著那清朗天色,不由又笑道:「你這雨也是欺軟怕硬,知道小白是個難相處的,故而也不敢亂下麼?」
因又見遍地青石板路,甚是顛簸,索性下了馬兒,且看且行。
忽見前方一座拱橋,高高聳立,兩邊兒綠蔭搖曳,河面上烏篷船搖曳而過,看著古意盎然。
趙黼不由點頭歎道:「此雖是個偏僻小城,倒也有幾分可觀之處。」
那嚮導笑說:「這便是王曦之曾留下題扇典故的題扇橋,世子若是得閒,可在本地多住兩日,這城內的題扇橋,榴花書屋,以及城外的蘭亭,西施殿,曹娥廟,戒珠寺等,都是名人墨客最愛去的地方。」
趙黼不以為然道:「我又沒那麼多墨水兒去附庸風雅,何況也沒那許多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