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節

徐平呆看片刻,心頭狂跳,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忙去翻箱倒櫃的找,本來還躡手躡腳地,後來因倉促,不免碰到了桌上的物件兒,發出聲響來。
可終究在櫃子的抽屜裡找到了那二兩銀子,除此之外,還有十幾個銅板,徐平狂喜!一概收入囊中,才要離開,忽然間門簾一掀,有人走了進來。
徐平大駭!本能地往簾子後退去,去見門口那人搖搖晃晃,走到床邊兒,忽然一聲不響地往前栽倒!
徐平見狀,才驚慌失措地逃了出來,仍從後門跑出,本要回家去,正好兒遇見有兩個鄰居在那竊竊私語,議論馬家如何如何了,見了他,還以為他才回來,就拉住了一起說。
徐平怕硬是離開,他們會疑心,因此只站著應付罷了。
徐平供認完畢,便道:「大人,我委實並沒殺人,手上的血,是因不小心差點跌倒碰到的。說起霍捕頭,不過是我一時失心瘋了,亂咬人罷了,我已經知錯了。」說到這裡,又道:「聽說那馬娘子並沒有死,不知她說的兇手是誰?」
白清輝見他眼中透著狡黠之意,心中不喜,疑心他並沒完全說實話,便道:「來人,將徐平帶回縣衙。」
徐平慌張起來:「大人,為什麼要拿我?」
白清輝道:「你自行供認進了馬家,想來你的殺人嫌疑比霍捕頭還要大,自然要細細審問。」
那兩個鄰居撇嘴斜眼地道:「這的確人不可貌相,若不是他殺的,如何一直咬霍捕頭呢?」
徐平叫道:「冤枉!大人,真的不是我殺,大人不信可以問那馬娘子。」
兩個捕快早聽見他污蔑霍捕頭的事,不由分說,上了鎖鏈欲帶回縣衙。
眾人退下,雲鬟低聲道:「大人,他有一點說對了,並不是他殺的人。」
白清輝道:「我知道,你方才只同我說他的雙手上有血,但若真的是他殺了那許多人,只怕就不僅是手上那麼點兒了,且他並沒換衣裳的時間。」
雲鬟點頭。
原來方才白清輝在問那三人之時,雲鬟因看見徐平此人,忽地想起,昨兒白日她來徐家調停之時,這徐平也圍在門口,眼神賊溜溜地。
後來昨晚上他們來到,卻見徐平也跟那兩個鄰居在一塊兒,答話之餘,便時不時地伸手摸摸胸口,趁人不注意之時,嘴角一挑。
那不起眼的動作跟一霎時的細微表情,滿院子之人又不會特意去留意,縱然細看,只怕也看不出什麼異樣。
可是雲鬟回想之時,卻將院內眾人都瞧得一清二楚,——當時徐平握著胸口之時,嘴角竟似有一抹得意笑意。這會兒也是真相大白了,徐平之所以忍不住偷笑,自然是因為他費盡心思,終於把那二兩銀子拿了回來,因此馬家之人盡死,也跟他毫不相干,反而是件好事了。
而那一刻,雲鬟自然也看見他的手上有些殘存血跡。
眾人欲回衙門,白清輝兀自琢磨,便道:「如果我們的推測無誤,殺了馬婆子的關氏聽見這屋子裡的動靜——不知是徐平在偷竊,只怕以為是馬大死而復生,所以她不顧精疲力竭趕了過來。」
雲鬟道:「她畢竟是個女子,既然起了殺心,必然要拿著凶器。」
白清輝回想徐平方纔所說,忽然說:「設想關氏走到床邊兒,或因為失血過多或因為受驚才昏迷,她手中的刀自然便會遺失在現場。」
白清輝說到這兒,便止步,雲鬟也停下來,轉身看他:「那時候現場只徐平一個,若是凶器不見,最大的嫌疑自然是徐平。」
白清輝面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道:「你說的不錯,方纔我聽徐平供認,心裡就隱隱覺著哪裡不對,現在才想通了——是他攛掇眾人說是霍捕頭殺人,然而此人唯利是圖,生性狡詐,細想來,竟不像是他信口而為。倘若,徐平是故意栽贓給霍捕頭,他要做的是……」
當時徐平以為馬家四口全都死了,假使他看見關氏手中提刀,自然知道是關氏不堪忍受殺人,但是他並沒有就此逃走,反而……
雲鬟道:「他知道以霍捕頭的武功,要殺人的話不會用一把柴刀,又或者那刀上留下什麼痕跡之類……於是便將柴刀帶走?」
白清輝道:「他如此行徑,可見深恨霍捕頭,多半霍捕頭哪裡有得罪過他,只如今不知他到底將柴刀藏在哪裡。」
兩個人參詳對答,環環相關,句句相引,漸漸地真相彷彿就在眼前。
雲鬟又看向徐平,卻見兩個衙役推著他,道:「快些走!」徐平出門時候腳下一個踉蹌,露出鞋底上的一抹青。
雲鬟定睛細看,忽然道:「且慢!」
那邊兩個捕快止步,雲鬟走到徐平跟前兒,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道:「你扔到哪裡了?」
徐平眼睛一驚,嚥了口唾沫:「什麼?」目光卻不由往旁邊溜去。
雲鬟瞥過他,轉身出門,往馬家右手側而行,沿著偏牆到了後門處,卻見因靠近河道的緣故,院牆旁邊有極厚的青苔。
白清輝早也隨著過來了,那兩個公差押著徐平也亦步亦趨來至此處。
此刻徐平已經無力前行,畏畏縮縮,膽戰心驚。
清輝跟雲鬟對視一眼,兩人便回頭來看徐平。徐平看著他兩人站在跟前兒,雙雙如天人下降,自帶有一種凜然又清冷的天氣正氣,似絕不容任何奸邪欺瞞。
徐平再也扛不住,終於哭喪著臉道:「我招認了,大人,我招了!」
——徐平隱瞞不說的關鍵在於,當他在賬後看見關氏出現門口的時候,關氏的手中,還提著一把似在滴血的柴刀。
徐平毛骨悚然,不敢做聲,幸而關氏自己暈了過去。
徐平本要離開,正如雲鬟跟白清輝方才分析所說,徐平昔日跟霍捕頭因有些私人恩怨,又想到若是報官,霍捕頭自會帶人來調查,只怕對他不利。
因此徐平竟想出一個一箭雙鵰的計策,想要嫁禍給霍城。
只是那關氏把刀握的緊緊的,若是仵作一來,立刻就能看出是她殺人,跟霍城卻不相干,當下徐平下死力將關氏的手掰開,將柴刀拿了出來。
本欲扔掉,然而柴刀上因滿是血,被他一握,便落下一個血手印。
徐平著實狡猾,因怕留下痕跡給仵作看出,忽然又想起來,若是霍城殺人,怎會選一把柴刀,索性帶了柴刀,出後門,便扔在河裡。
聽了供詞後,清輝當下叫了水兵來,下河道摸了一陣兒,果然將那凶器撈起。
河岸兩邊兒已經圍了無數百姓,將這一幕看的明明白白,這才知道霍城乃是被冤枉的,真兇其實另有其人。
雲鬟跟白清輝等回到縣衙,早有捕快奔去告訴了霍城這個喜訊。
清輝雲鬟兩人來不及去見霍城,便來至馬娘子養傷房中。
將方纔審訊徐平的話說了一遍,關氏的臉上才露出悵然之色,忽地一笑,道:「原來是他?我起初還以為是那個畜生又活了呢。」
《閨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