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節
又有個說道:「耿兄所言極是,我原本也還當是個滿腹詩書的老先生,雖曾聽說典史年紀不大,只是不肯信。試看我等,均都是熬到這把年紀,才得上京的機會,哪裡想到,這般一個似未弱冠的少年,竟如此能耐,我輩竟無一能比。」
也有人說道:「所謂』甘羅十二為丞相』,還只當傳說故事罷了,如今見了謝典史,嘖嘖,真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啊。」
眾人正感慨之中,忽地聽得角落裡有個聲音冷冷地說道:「叫我看,各位哥哥很不必妄自菲薄,如今只見了一面兒,何故就把此人捧上天去,把自個兒跺入泥裡似的?」
大傢伙兒回頭,卻見角落裡坐著個灰衣少年,看著二十來歲,卻是他們這些人中最年輕的,乃是上虞人,曾是縣衙內的快手,名喚柯憲。
眾人道:「並不是我們妄自菲薄,著實是謝典史功績了得,難道弟不覺著,著實高不可攀麼?」
柯憲越發笑了起來,道:「你們誰也不曾跟他共事過,只聽說種種事跡罷了,但焉知這事就是他做出來的?我倒是聽聞,會稽的白知縣,那才是個最厲害不過的人物,女鬼殺人案,也是他才上任後的第一個案子,此案也全虧他冷靜調度,也是他最後率人前往那張府,將真兇緝拿的。如何竟全落在了謝鳳的頭上?」
大傢伙兒面面相覷:「這……」
柯憲不屑一顧道:「且從方才看來,這人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罷了。我倒也聽聞,他跟會稽本地徐府的徐大爺二爺交情都甚『好』,只怕他這般厲害的傳聞,也不過是眾人給徐家兩位爺面子,虛捧出來的。」
忽地有人說:「那戒珠寺一事呢?可是至善禪師親身經歷的。」
柯憲越發冷笑,道:「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你們既然都知道謝鳳會來參與銓選,難道事先不曾仔細將他的事打聽清楚?這戒珠寺案子,也是徐志清徐二爺陪著的,至於捉賊,那是會稽捕頭霍城的功勞,可被你們說來,卻都像是謝鳳所為似的,何其荒謬。」
柯憲說著,又笑道:「橫豎如今大家都來到京內了,是不是真有本事,只要參加銓選就知道了。我看他……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不提眾人在背後你言我語,只說雲鬟坐車來至京兆府,一路尋思,心裡其實也有些猜到所為何事。
她才來京,並不曾做別的,唯一一件事,自然就是艾夫人李代桃僵的案子了。
果然便給她猜對了。
下車之後,自有差人領著入內上堂,行禮完畢,那京兆尹打量雲鬟,問道:「你就是跟隨晏王世子一塊兒上京的謝鳳?」
雲鬟答道:「正是小吏。」
京兆尹點頭道:「我已聽說了,你是從江南來京,參與吏部銓選的,如何竟捲入命案之中了呢?你可知,今兒滄州府發了公文過來,說是應世子的命令,在滄河渡口不遠發現一具女屍,詢問要如何處置呢。」
原來因趙黼一聲令下,滄州府果然不敢怠慢,只是找到屍首,卻不見苦主跟真兇,倒也難辦,雖是天氣日漸冷了,那屍首也畢竟不能久留,於是只得發公文往京兆府。
正蓋捕頭將艾老爺屍首帶了回來,隋超也把所聽所得,一一說明了。
京兆尹聽得如醉如癡,若非是晏王世子親自插手,而隋超也親臨口述,必然也是難以相信竟會有這般曲折迂迴之事。
一路從滄州,到了津門,再進了京畿……一件案子,竟牽扯了三個地方,兩條人命,外加一隻狗兒。
偏偏趙黼早跑的不見人影,要詳細再問也是不能的。
其實就算趙黼在,京兆尹也有些打怵這位主子,不大敢當面相問。
只看在兵部主事痛失親妹的面上,京兆尹便即刻發信,讓滄州府把屍首運往京城,又問那陪著趙黼同行的少年乃是何人。
隋超仔細想了想,道:「說是江南人士,看他年紀不大,彷彿是上京銓選的,這會兒應該是去了吏部了。」
因此京兆尹忙叫人去吏部找人,一打聽,才知道去了浙東會館了。
雲鬟親把所經歷的一一說了一遍。又說道:「大人,目下最緊要的,便是盡快將那殺人真兇緝拿歸案,那人被世子所傷,應該逃不出很遠去,不知先前蓋捕頭帶人追緝,有無發現?」
京兆尹道:「蓋捕頭回來說,追到了安祿坊一帶,便不見了蹤影,正如你所說,此前地上還見血跡呢。」說到這裡,又皺眉道:「本官也知道該盡快將其緝拿歸案,先前被她用毒所傷的幾個百姓,仍在醫館裡急救呢,聽說情形很是不好。」
雲鬟並不知道此事,一驚道:「這毒如此厲害?」
京兆尹面有憂色,道:「已經請了一位太醫前去了。」
京兆尹斂了神思,只讓主簿將錄好了的證言給雲鬟過目落字,又對旁邊主簿道:「是了,去問問季參軍,滄州一行取那女屍,他要不要去。」
雲鬟聞言止步,回頭悄然相看,見主簿起身,便往偏殿出門而去。
雲鬟邁步出了大堂,才下台階,卻又停下,見左右無人留意自己,便往右手廊下,於大堂旁邊的角門處一站。
就見那主簿正穿過夾道,又往後而行。
雲鬟看了一會兒,終於不曾過去,又怕被人撞見了不好,當下只得邁步重又回來,出了京兆府。
卻見常管事竟已經來至門口等著迎接,雲鬟有些不過意,慇勤謝過,當下乘車而歸。
那常管事因不知京兆府傳喚是為何事,不免問起來,雲鬟只略答了幾句。
因知道常管事久居京城,對京內一應事務只怕是極熟悉的。心中一躊躇,便說道:「方纔見了京兆尹大人,倒是極和藹可親的。」
常管事道:「這位大人,倒是個不錯的,京城這般龍蛇混雜的地方,也甚是能吃得開,對我們也多有照料。」
雲鬟道:「是麼?我初來乍到,並不知道這些,還要先生多多指教才好。」
常管事笑道:「哪裡哪裡。」
故意又停了會兒,雲鬟道:「方纔臨出來時,又聽他們說什麼有個季參軍,不知是做什麼的?」
常管事想了想,道:「典史所說,只怕就是那個『名聞遐邇』的法曹參軍罷?」
雲鬟道:「法曹?如何不是司倉……」忙打住口,說道:「這又是怎麼說?」
常管事道:「說來,這位參軍出身倒也顯貴,是勳貴之後呢,可自從進了京兆府後,因任了這法曹參軍,專門管刑獄等事務,這倒也罷了,最叫人驚疑咋舌的是,他竟跟著人學那些仵作之事,時常跟屍首打交道,您說可怕不可怕?」
雲鬟心頭竟禁不住微微地亂跳:「跟……屍首?」據她所知,季陶然,是個最膽小不禁嚇的。
常管事只當她也覺這驚疑,便點頭道:「可不是呢?這本是最下三濫的營生,他竟也不忌諱……聽說將軍府裡鬧了幾次,只是不改……且如今的年紀早就大了,換做別人,也早成家立業了,只因他這一宗怪癖,那些有身份的大家閨秀們,哪裡肯嫁?是以如今還只是隻身一人呢,可看相貌性格,卻是極溫和好容貌的公子哥兒,唉,真真是可惜了。」
正說話間,就見幾個京兆府的人,騎馬奔馳而過,常管事忙咬著舌尖不敢吱聲。
過了會子,才悄悄對雲鬟道:「當真是白日不可說人,您看,那不正是咱們說的季參軍麼?這又是往哪裡去?莫非是哪裡又發現了什麼屍首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