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節
崔印道:「從陳翰林家裡吃酒,路上偶遇見了陶然……他便送我回府,再順便拜會他姨母。」聲音裡果然透出些許醉意。
趙黼目光轉動,卻見季陶然正盯著雲鬟看。
因夜色漸重,有些看不清季陶然的臉色,只是雙眼微光似的。
趙黼便咳嗽了聲。才要說話,崔印忽地也看向雲鬟,竟問道:「這位公子是?」
雲鬟心裡發澀,哪裡能回答得上來,只緩緩地拱手,向崔印低頭作揖。
趙黼道:「這是我南邊兒認識的一位兄弟,新來京城不久,本是要參加吏部銓選的。」
崔印聞聽,笑道:「原來是少年才俊,不錯,不錯。我聽說此次參與銓選的人來自五湖四海,雖然都並不是什麼高官厚祿的,可卻盡數都是有真才實學,來歷等都是經過吏部審核的,畢竟不可小覷,這位公子看來年紀不大,不想也有如此驚人之能,了不得,了不得。」竟然連連讚揚。
雲鬟本不知該說什麼,聽崔印說了這麼一番話,不由低低笑了聲,道:「侯爺過獎了,小吏並未通過此次銓選,已經是名落孫山,不值一提了。」
趙黼轉頭端詳她,而崔印停了停,卻說道:「公子此言差矣,豈不聞——莫以成敗論英雄?能有進京參與銓選的資格,就已經足以證明公子才能過人,何必妄自菲薄呢?且你們在各個底下州縣,刑獄訴訟,偵訊斷案,所做所為,也都是真真切切的,難道只是一句名落孫山就能抹殺的?」
雲鬟本是見崔印面對自己的女兒……當面不認得不說,反如此讚揚,只是賭氣說了那一番話,不料崔印竟煞有其事地如此回答,反倒讓雲鬟愣怔了,不由若有所思地看著崔印。
正在此刻,季陶然忽然問道:「不知這位……公子,尊姓大名?」
雲鬟面對崔印,尚可以直面而言,且語帶譏諷,但聽見季陶然沉沉一問,不知為何,竟無法出聲。
這會兒,趙黼忽地笑說道:「季陶然,你做什麼,才說了人家名落孫山,又來問她的名字,豈不是要羞辱人麼?我這兄弟臉皮兒薄,你可別羞壞了人家。」
趙黼說到這兒,又問道:「聽說你先前去了滄州府一趟,不知道有何所得?」
季陶然的目光慢慢從雲鬟面上移開,才道:「照世子吩咐,滄州府公差發現的那具女屍,因臉已經給毀了,竟認不出本來面目,是隋主事從那女屍手腕上的一點胎記,才認出正是他的妹子。」
趙黼歎了聲,說道:「難為你了,竟還親自跑去一趟。」
崔印打了個嗝,也道:「我常常勸他不要如此,奈何他只是不聽,必要親自受累。」
季陶然忽然問道:「聽說此案,世子從滄州發現不妥,一路追蹤至津門,再到京畿……我還聽說,是跟世子同行的一人破解的此案?莫非……就是這位公子?」
趙黼見他竟然知道,當下道:「你說的不錯,正是他了。」
季陶然卻只看著雲鬟,道:「公子小小地年紀,果然卻能耐的很,如此人才,卻不能通過吏部銓選,實在是朝廷的損失。」
崔印睜大雙眼,也又看了雲鬟一眼,卻見暮色之中,依稀可見少年輪廓清秀,便也說道:「不過倒也不妨,這位小兄弟看著年紀很不大,此番銓選,權當一次歷練就是了,以後自然更有機會,須知許多人似他這個年紀,尚且萬事不懂,又哪裡有資格進京應試呢?小兄弟,你不必氣餒,聽本侯的話,依舊好生為朝廷效力,你必然是前途無量的!」
雲鬟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只得啞聲道:「多謝侯爺。」
趙黼因見同他兩人耽擱甚久,他心裡畢竟有些憂慮,便道:「既然如此,大家改日坐下再敘,侯爺,季陶然,咱們暫且別過。」
崔印忙道:「世子此番大勝回京,又受了聖上封賞,自然值得大賀一場,來日我在府內設宴,還要請世子賞光呢。」
趙黼一口應承,便同兩個人道別。
且說彼此別過後,季陶然一路送崔印仍往侯府而去,崔印因趁著酒興,便道:「方纔跟世子同行的那少年,看著倒彷彿有些眼熟,似在哪裡見過一般。」
季陶然道:「是麼?我倒是並沒看出來。」
崔印擰眉苦思冥想,卻到底想不出是在何處見過,便歎道:「罷了,想的腦門疼。多半是我眼花看錯了。」
不多時來至侯府,崔印下馬,季陶然扶著交給門上小廝,崔印見他止步,不由詫異回頭道:「不是說要去見你姨母的麼?」
季陶然拱手道:「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宗要案,倒是不能耽擱的,即刻要回京兆府看一看卷宗,就勞煩姨夫回去,同姨母說一聲兒……我改日必來拜見。」
崔印笑著搖搖頭:「你何時來不打緊,只不過也別緊著公務,倒也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說話間,探臂摟著季陶然脖頸,低低在耳畔道:「你姨母先前曾私下裡同我說,讓我勸著你些兒……畢竟是這把年紀了,花開堪折直須折……且要及時行樂才是,你若有看中的女孩兒,可別錯過了,你若是沒有,姨夫給你挑幾個極好的如何?」
季陶然知道他吃醉了,便只笑著應了兩聲,目送小廝扶著崔印進府,他才翻身上馬,竟撥轉馬頭,順著來路而去!
另一方,趙黼陪著雲鬟往世子府而回,因想著方纔的情形,便同雲鬟道:「侯爺醉了,也幸而是醉了,我倒是有些擔心,若他認出你來可如何是好?」
雲鬟道:「世子也有怕的時候呢?」
趙黼笑:「跟你不相干的事兒,我一概無所畏懼,可但凡牽扯了你,我自要多方顧慮呢。」說到這裡,因又問:「方纔季陶然的舉止有些古怪,你說……他是不是看出什麼了?」
雲鬟想到方才種種,心頭也禁不住亂跳,於無可追尋之時,忽地抬頭對趙黼道:「世子,你先前說,我可以選擇去雲州或者留在京城麼?」
趙黼正在心底琢磨季陶然的異樣舉止,聞言眼前一亮:「那是自然了?你要怎麼樣?」
雲鬟道:「我想去雲州。」
趙黼大喜過望,幾乎就跳過來抱住她。
見左右無人,索性傾身過來,握住她的手兒,放在嘴邊親了口,道:「這才是我的好阿鬟呢。」
此刻兩人正在旁邊的街燈之下,燈籠的暖黃明光中,雲鬟微微一笑。
兩人相視之間,忽地聽見馬蹄聲烈烈而來,趙黼鬆手回身,卻見在拐角處,一匹馬正立在那裡,馬上之人在暮色中,有些看不清容貌了。
雲鬟也隨著回頭,當看見來者之時,一顆心卻驀地懸了起來。
兩個人駐馬原地,那人卻打馬行來,越來越近,容貌也越來越清晰。——竟是季陶然。
雲鬟微睜雙眸,手情不自禁地握緊了韁繩,身體之中似有一股本能想讓自己飛快逃走……可是卻偏動不了。
她本來以為這次回京,縱然遇上昔日眾人,也會坦然相對,畢竟這三年多過去了,物是人非,人人都有大變。
但是就在方纔,僅僅是隔著夜幕的注視,她竟極不安起來,原來有些人,不管過了多久,依舊無法坦然相待。
趙黼如是。
季陶然也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