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節
又過片刻,才聽雲鬟也低低地咳嗽了兩聲,道:「世子口口聲聲說要相助四爺,如今四爺不知如何,世子卻只管在這裡磨蹭,莫非……根本不是為了四爺,而仍是為了我而來麼。」
趙黼焦躁之極,復咬緊牙關:「我為了你?天大笑話。」
雲鬟又悶悶地咳嗽了幾聲,聲音低了幾分,道:「我聽說……聖上將給世子賜婚了,這可是真的麼?」
趙黼忽地聽她提起此事,默了默:「不錯。我已經答應了。只怕很快就有旨意下來。」
雲鬟笑了笑,輕輕說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恭喜世子了。」
大概是煙霧越發濃了,趙黼竟覺著窒息,雙眼也被熏得乾澀難言。
雖知道此刻不是好時機,他仍忍不住問:「你放心什麼?」
雲鬟道:「那兩年之約,畢竟可以放下了。」
趙黼聽到自己有些略粗的呼吸聲,因每一口都伴著煙氣,便覺著有些喘不上來,胸口難受的緊,那煙氣之中,彷彿有無數荊棘小手,正狠命扒拉著他的眼皮跟心口,刺痛難當。
卻聽雲鬟又淡聲說道:「好了,休說閒話。世子快去相助四爺罷,我會在此等四爺回來。
良久,趙黼低笑了兩聲:「好啊,原來……你連我相救都不願受,只想他回來救你?」
雲鬟的語氣仍舊十分平靜,道:「並非如此,只不過,是為了大局著想,饕餮兇惡,侍郎很需要世子相助,我這裡卻是暫時無礙。」
地道口的煙鬼魅似的,又湧了一波進來,悄悄地填滿了這不大的地牢,也擠逼著裡頭的兩個人。
煙霧瀰漫中,趙黼目光漸漸冷峻,他抬手在口鼻上捂了一把,才道:「那好,你自恃命大,那就好生留在這裡等著他來救你吧。」
趙黼說罷,轉身往巽風原先發聲的地方而去。
衝破曾曾煙霧,果然找到一處圓形機關,輕輕一按,面前的牆壁兩側分開。
趙黼邁步走了出去。
煙霧在後隨之一湧而出,場景看來甚是魔幻,趙黼卻頭也不回,更加不在意那兩扇門慢慢地又關上了。
如此行了片刻,就見地上鮮血淋漓,前方隱隱地還有些奇異聲響傳來。
趙黼滿心空茫,只顧身不由己地邁步往前而行。
一刻鐘左右,便見有兩個人挨在牆邊兒,動也不動。
趙黼駐足,卻見一個是衛鐵騎,另外一個,竟是蔡力。
那蔡力渾身鮮血淋漓,傷口無數,大睜著帶血雙眸,竟已經是死了。
衛鐵騎坐在他的旁邊,雙眸怔怔地望著前方,似乎出神。
趙黼也不做聲,只冷冷地瞥了兩眼。
他雖不知具體情形如何,可是見蔡力身上的傷口之狀,就知道必然是被饕餮所傷。
原來先前蔡力見煙霧瀰漫,一則危險,二則正是個時機,因此當機立斷,順勢偷偷開了往外的密道,縱身潛入。
這地牢本有兩個出入口,平日裡蔡力只從奇獸所這小樓裡進出,而地下的這一方密道,則是通往御苑之外的,正是每次縱放饕餮出入所用,畢竟饕餮身形龐大,若是從奇獸所內行動,自然多有不便。
蔡力此舉原本的確精明,只可惜他忘了一件事。
——這密道原本只供饕餮出入,因此饕餮對於密道開放的聲響格外敏感,且又嗅到地道內的氣息,因此在蔡力逃出後不久,這饕餮便也循聲辨息地竄了入內。
起初還只跌跌撞撞,後來竟趕上了蔡力,因饕餮此刻已經全然發了狂性,再也不認昔日的主人,只碰到一個活物,便即刻衝上去當作獵物般地撕咬。
蔡力猝不及防,無法抵禦,即刻被重創至奄奄一息。
他本是一手製造了這怪獸的人,最終卻又死於獸口。
正衛鐵騎白樘等人從後而至,那饕餮才放開蔡力,又自逃走。
衛鐵騎其實是比白樘更先一步進了密道的,只是他因受傷,故而行動不便,白樘等人見蔡力已經只餘下一口氣,便自顧自去追蹤饕餮,只衛鐵騎留了下來。
果然蔡力並未支撐多久,便自斷氣了。
衛鐵騎望著此人也有些模糊不辨的臉,想到昔日種種,不知為何,心中竟有種酸澀難言之感。
當初蔡力才進大理寺的時候,看著這意氣風發的青年,衛鐵騎心中其實是十分喜歡的,暗中寄予厚望。因為如此,便更想著加倍地嚴格訓練要求蔡力,想把這青年磨練成一個前途無量的好刑官。
直到明白蔡力捨棄了被害者的真相後,衛鐵騎無法形容當時自己心底的憤怒跟失望。
他親眼看著蔡力的嶄露頭角鋒芒畢露,也親眼看著他走向瘋狂慘然隕落,衛鐵騎原本覺著自己所做一切都並無任何過錯,但是現在,這冰冷血腥的屍身就在旁邊的時候,衛鐵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跟懊恨。
趙黼掃了兩眼,不予理會,便徑直走了過去。
忽地聽衛鐵騎道:「我當時雖是真的失望怒極,只不過,我心中卻也仍存著一絲希冀,想你能夠幡然悔悟,若你真的能知道自己錯處何在……」
趙黼側目,卻見衛鐵騎仍是出神似的,口中喃喃,道:「然而我錯了,我估錯了你的性情,你本來就是那種寧死不悔的性子,就算是錯也絕不會認錯,所以才一直走上這條死路。」
趙黼站著不動。
衛鐵騎回頭,看向蔡力滿是鮮血的臉:「你很聰明,可是聰明人往往被聰明誤……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你大概仍覺著全然是我的錯,是不是?」
衛鐵騎說著,眼中的淚便悄然墜落,舉手摟住蔡力的肩膀,道:「我並不是為了你難過,我只是為了……你為什麼沒走到正路上……難過。」
衛鐵騎垂頭哽咽,不能自持。
趙黼斜睨了他們片刻,邁步又自走開,走了十數步,便停了下來。
密道裡的氣息並不好聞,陰冷,晦暗,濕寒,又透著血腥氣,然而在那血腥之外,卻彷彿又有一絲煙火之氣,若有若無地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