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節
雲鬟忍著腳疼,待要站起來,又無能為力,偏偏方才拂落的那些書冊,揚起的塵灰,有些便飛到眼睛裡。
剎那間,那淚珠兒自作主張地亂竄出來,流個不停。
外間兒的書吏見狀,紛紛也趕了進來,慰問的慰問,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
趙黼道:「有沒有歇息的地方?謝主事的腿腳不方便。」
忙分出一人,領著趙黼前去暖閣裡暫時歇息。
趙黼不等雲鬟開口,便又將她抱了起來,隨著那領路的書吏,出門拐到了旁邊兒不遠的暖閣裡。
撲面暖意融融,此刻時光近了黃昏,夕照的明燦光芒,溫溫金黃地從窗欞上透了進來,把室內的光影晃得斑駁迷離。
趙黼輕輕將雲鬟放在羅漢榻上,身後書吏道:「可要緊麼?我去尋個藥油擦擦。」後退出門,又吩咐侍從快些上茶。
雲鬟見他去了,便對趙黼道:「不礙事,只是一時不小心,不可再興師動眾。」
趙黼打量著,見她舉手揉眼,雙眼微紅,仍是流淚。
他心頭一動,此刻竟想起才成親那夜她忍痛而淚之態。
趙黼本不是個記憶強悍之人,但是這一節,卻無端地記得十分鮮明。
趙黼呆看片刻,忽然又記起她的帕子原先在鎮撫司給了崔承用了,當下忙急急入懷,掏了一塊兒出來,湊到跟前兒跟她細細擦拭。
雲鬟怕給人看見不像,才欲推開,趙黼沉聲道:「別動。」
到底細細地把她的眼睛上的淚漬擦拭妥當,又道:「想必是進了灰塵,要不要我給你吹一吹?」
雲鬟如何肯從,只說不必,趙黼便把帕子賽在她的手裡,回身也自坐了。
趙黼因一念回顧前塵,一時便停了聒噪,不曾開口。
雲鬟捏著他給的帕子,卻見雪白的素緞,閃著些許光澤,因沾了些淚,透出幾分深色。
趙黼雖是成親那夜就看見過雲鬟容貌的,可對雲鬟而言,卻是進入江夏王府三日後,才總算認明白了趙黼。
起初他身帶酒氣而入,不由分說地便行事起來,她雖天生性淡,卻是頭一遭切切地經歷此事,何況先前「盧離」之事裡,尚有些不好的記憶,心中自然驚懼非常。
待要求饒,卻知道使不得。
原先在崔府裡嬤嬤教導的話句句字字在耳,——貼身的林嬤嬤在,也有兩個老太太房中派來的,圍著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姑娘真是幾世修來的,老太太先前還誇姑娘福大呢,如今進了王府,正是別人求也求不來的福分,還望姑娘謹慎留意,好生伺候王爺喜歡。」
另一個道:「我們姑娘是個聰明的,必然早已經知道。只是以後入了王府,畢竟不似在家裡一樣閒散不講究禮數了,那王府高門,規矩且多,自要步步留意小心,一來是為姑娘自己好,二來,也自是侯府的顏面,老太太可百般叮囑過呢。」
兩個人誇誇其談,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才又叮囑她些床笫之間伺候的話。
因眾人都以為她曾被盧離玷污了,故而兩名嬤嬤倒也不甚避諱,說的略有些不堪,眼神瞥著她的時候,也自另有些意味在內。
但那些異樣言語聽在雲鬟耳中,每一個字都如巨石從天降落,幾乎打得她身如齏粉,魂飛魄散,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只想不到,真正經歷之時,卻更比那時候可懼難熬百倍。
不敢再想下去,雖身在暖閣,卻仍偷心徹骨地冷了起來。
雲鬟畢竟不是趙黼,趙黼只記得些許細節片段等,可是對雲鬟而言,一旦回想,卻種種細微之處都無法按捺。
這瞬間,手中的帕子早被捏的皺褶起來。
靜默之中,只有窗外的夕照光影緩緩移動,雲鬟所坐之處,便被那暖色光芒籠罩,卻越發顯得臉色漸白,就如晚照之下的冷雪一般。
趙黼暗中打量,卻並沒想到她跟自己一樣,都不約而同地想起初初成親時候的情形,然而兩個人雖回憶同一件事,可是心境感觸,卻大相逕庭。
正兩兩無言,外頭侍從送了茶湯上來,被如此一擾,雲鬟才想起還有要事待做,便忙壓下心緒,道:「世子,我們走吧。」
趙黼見她有些恍惚之意,便道:「不急,先吃一盞茶。暖暖身子也好。」
雲鬟只得吃了一口茶,道:「我好了,可以行。」
趙黼看看天色,道:「這會兒還要去哪裡?」
雲鬟道:「想要再去兵部一趟。」
趙黼道:「你是想再去詢問董錐?時間不早,兵部的人應都散了,去也未必找得到,何況你行動不便,明日一早就叫董錐親去鎮撫司罷了。」
因時候果然不早,當下只得作罷,兩人略坐片刻,便出了吏部。
趙黼打量著道:「這時侯了,你自不必回刑部,我送你回府。」
當下便又上車往回,趙黼察覺氣氛不對,有心說兩句開解,心裡卻也是有些不大自在,因此竟不曾開口。
只是人在跟前,雖不能言,眼睛仔細端詳著她的眉眼,從頭到腳,分分寸寸。
心裡恍然閃動,又想起許多再世荒唐來。
因打量她強忍之態,不知怎地,心裡的火更加旺盛。
趙黼動作略略停頓,再度開始,卻是變本加厲的狂風驟雨。
耳畔似聽見她悶悶地低呼了聲。
他早已沉浸於那無法抵擋的快慰之中,難以自拔,盡情狂浪。
此後,趙黼漸漸地有些明白。
不管是進入王府,還是侍候他,崔雲鬟都是不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