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8節

室內默然,兩人彼此相看,蕭利天眼前,這張帶傷略顯蒼白的臉上,是令他覺著刺眼礙眼的鎮定跟堅決。
半晌,蕭利天道:「可惜,只有你一個人這麼想。」
雲鬟咬緊牙關:「未必。」
蕭利天道:「好,就算是有人跟你一樣想法兒,你也改變不了皇帝陛下的心意,他遲早晚只是一個死。」
深看她一眼,蕭利天又道:「你以為,我所做的所有是為了遼舜之爭,然而你又怎會知道,我想保住黼兒的最大原因是什麼,——只是因為他是我長姐之子,是她最珍視也是最珍貴的血脈!」
蕭利天雙眸裡有兩簇火光,爍爍看著雲鬟,又道:「我費盡心思,冒險在此同你說這許多話,便是知道你是真心為了他好之人,也是他所最看重之人,故而同你說明我的心意,到底如何選擇,趁著覆水難收之前,你且仔細想想。」
蕭利天去後,雲鬟退後落座,不多會兒,便見門口書吏前來,道:「尚書請主事過去。」
此刻,雲鬟就如同身在驚濤駭浪之中,整個人幾乎都禁不住地微微晃動。
仍是坐著,原地調息片刻,才起身出門。
來至白樘房中,案前見禮,雲鬟垂首,耳畔兀自層疊迴響著蕭利天方纔的一句句話。
卻聽白樘道:「頭上怎麼樣了?」
雲鬟一愣,抬頭看了他一會兒,才道:「沒什麼大礙,……多謝尚書。」
白樘道:「你從來最冷靜自持,今日竟也能做出這樣衝動怪異之事,是怎麼樣?」
雲鬟只得低頭,無法回答。
白樘見她沉默,便把此情撇開,只淡淡問道:「叫你前來,是為了問你。蕭利天先前來,同你說了什麼?」
雲鬟心頭轉念,不答反問:「尚書覺著,皇太孫是個何等樣人?」
白樘淡聲答道:「國之良將,天縱英才。」他打量著雲鬟:「你如何問這話?」
雲鬟道:「請尚書恕我冒昧,再問一句,尚書可知道殿下是因何入獄?」
白樘道:「聖上言說,乃是夤夜闖宮,抗旨不尊。」
雲鬟道:「尚書可相信這話?」
白樘慢慢道:「聖上金口玉言,豈敢質疑違抗?」
雲鬟道:「我可以將蕭利天跟我說的話,毫無隱瞞地告知尚書,或者尚書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一無隱瞞,只求尚書答應我一件事。」
白樘道:「何事?」
雲鬟道:「於國於民,就質疑違抗聖意一回。」
「抗……旨?」白樘皺眉,眼底神情有些異樣。
黃昏將至,殘陽斜照。
他的雙眸浸潤在金色的夕照中,半暖半涼。
這一夜,趙黼便是在刑部天牢度過。
期間,巽風曾來探過一次,見他沉默面壁,身形於黑暗之中,宛若一道魅靈。
後,王書悅也又提了新鮮食盒前來,然而趙黼仍是如泥雕木塑一般,任憑眾人百般探喚,仍是理也不理,飯菜等更是絲毫也沒動過。
王書悅求了半晌,見左右無人,便又道:「殿下,可要保重身子才好,可知東宮部屬都甚是憂慮殿下,太子妃聽說事變,也進宮求情去了,如今跟太子皆在宮中呢。」
但不管他說什麼,趙黼只是恍若未聞。
王書悅不得已,只得又將食盒放下,無精打采地去了。
次日早朝,以靜王為首的群臣,幾乎除了沈相之外的所有文武百官,均都出列請求赦免皇太孫趙黼之罪。
面對群臣如此懇切求赦,皇帝面色森然,未置可否,只揮袖叫退朝而已。
入夜,宮中寢殿。
趙世扶額沉思,這數日來如雷霆風雲般的種種一一從眼前閃過。
早朝上群臣的跪請,先前太子趙莊的哀告,以及那一夜,趙黼望著自己時候的那種眼神。
趙世長長地歎息:「蕭利海,你就算死了,也不肯讓朕安寧……」
蕭利海前來和親之時,卻已經並非二八少女,她在大遼成名甚久,甚至可以跟男人一樣領兵帶將,有「大遼明珠」之美稱。
趙世第一次見她,卻並不是因為和親,而是在很久之前,兩國交戰的時候,對萬人叢中那遼國少女,一眼難忘。
他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遼人竟會把這明珠似的女子送來京城。
雖然後來他也隱隱知曉,這跟遼國皇族的內鬥有關,蕭利海不過是身不由己地當了一回籌碼。
畢竟是帶兵的遼國公主,又曾經是趙世惦記在心上的人,收入內宮,那種風情滋味……自是舜國的這些貴女所無法比擬的,起初那半年,趙世幾乎也有些神魂顛倒。
大概也正是因為這種久違的「心動魂消」,讓趙世的心也有些軟了。
其實早在兩國商議和親的時候,趙世便知道遼人的心思,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蕭利海更非凡人,就算是悍武遼人之中,也是極出色的。
若非生為女子而是男兒的話,只怕必有一番不世功勳。
所以趙世表面兒接納,心中提防。他開始的想法兒,只是想面上過得去而已,實則並沒想到竟會真的「如膠似漆」,而且發生了他最不願見的那一幕,蕭利海有了身孕。
而且趙世是「後知後覺」知道的,距離蕭利海有孕的日期,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趙世很難說清楚,當時後宮內侍是怎麼伺候的、竟如此大意……最初他每次都會叫人準備絕子湯給蕭利海服用,也許是後來有些懈怠了。
《閨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