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2節
夫妻兩人正淒惶,忽地一個小內侍走來,悄聲喚道:「殿下,殿下!」
趙莊忙放開太子妃,走上前問道:「怎麼?」
小內侍低低道:「殿下,方才奴婢在前頭,看見刑部的白尚書帶了皇太孫殿下進宮來了……聽說是聖上要見皇太孫呢。」
趙莊一震:「在寢宮麼?」
內侍點點頭,趙莊回頭看一眼太子妃,見她正舉帕拭淚,便道:「聖上有事喚我,我去看一看。」
太子妃忙走過來:「必然是為了黼兒,我跟你同去可好?」
趙莊溫聲笑道:「罷了,有些事當著你反而不便,你就乖乖等在這兒,我回來再跟你說。」
太子妃見他欲去,忙道:「殿下!」
趙莊止步,太子妃走上前來,便替他整理有些褶皺的領口,略定了心神,便叮囑道:「父皇的性情有些急,你且好生跟他說話,盡量哄得他開心兒,讓他快點把黼兒放出來,咱們一家兒好回府去。」
趙莊心頭又是一刺,卻摸摸她的臉道:「知道了,你放心。總歸咱們一家兒會好好的。」
後退一步,才轉身隨著那小內侍去了。
趙莊去後,這偌大的偏殿顯得越發空曠寂靜起來。
太子妃站在原地呆了半晌,忽地覺著身上有些冷,又見雪亮電光不時地於眼前舞亂,看著越發叫人心神不寧,太子妃抱了抱肩頭,轉身往內。
不知過了多久,太子妃似乎聽到一聲異動,她抬頭看時,卻見有個人影,從幔帳後緩步走了出來。
與此同時,寢宮。
趙黼咬牙說罷,皇帝道:「你從來最懂朕心,難道不明白朕為何會如此?原先行事皆為你著想謀劃,現在又何嘗不是?若不是你,而是別的什麼人,這會兒朕何必這般苦心孤詣,早就直接殺了!」
趙黼仰頭一笑:「這樣說來,我難道還要謝主隆恩?」
皇帝道:「不錯,你該當。廢太子府中李氏被誅,你是親眼所見,你只該想想他們,再想想你自個兒,就知道朕對你何等的姑息了。」
聽見又提到李氏,趙黼眼神一銳,竟淡淡道:「我不稀罕!」
皇帝凜然:「你說什麼!」
趙黼冷笑道:「我不稀罕你的『姑息』!既然你提起李氏,我也不妨直說,當初倘若我是太子,我絕不會從命,不管是為了皇位也好天下也罷,我絕不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我不會連禽獸都不如!」
極為堅決,極為斬釘截鐵,不容分說,彷彿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就算殿外的風雷也蓋壓不住。
但對皇帝來說,卻彷彿被人在臉上左右開弓,打的火辣辣地,向來深沉謀練,此時也忍不住動了雷霆之怒。
趙世霍然起身,指著趙黼喝道:「你太放肆了!你真當朕不敢殺你?!」
龍顏大怒,趙黼卻仍是毫無懼色,對上趙世目光,道:「我哪裡敢指望陛下不敢殺人?你跟我提起廢太子,不就是提醒我你大可以殺我麼?我從小到大,生生死死過多少回了,雖然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會死在……」
原本怒懷激烈,說到這裡,趙黼的眼中也透出些複雜之色:「但是時也命也,又有什麼可說的,陛下,你不用為難,只管動手就是了。」
趙世氣沖心頭,渾身亂顫,無法宣洩,一揮衣袖,將枚天青色冰裂釉汝窯長頸瓶推翻,瓷裂於地,點點青瓷,宛若裂了一地的冰碎。
皇帝在上,俯視著這叫他又愛又恨的子孫,他彷彿又看見了年青時候的自己,但就算是年青時候的趙世,也懂得江山為重、當決斷必要無情決斷的道理,可是趙黼身上……卻有種叫他捉摸不透、甚為意外的東西。
趙世起初不知這種東西是什麼,目光針鋒相對,看了半晌,趙世忽然若有所悟。
眸色宛若風雲驟變,皇帝道:「好,你不怕對麼?那麼朕就先殺了謝鳳!」
趙黼原本無所畏懼,猛地聽見這句,雙目睜大:「你說什麼?」雙手一振,鐵鏈發出鏗然聲響。
趙世雙眸瞇起,殿門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趙莊來至寢宮的時候,正看見白樘跟王治人在殿外,王治神色張皇,不時地回頭往殿內張望,白樘卻總是袖手垂首,一派沉靜。
趙莊正要上前同白樘招呼,卻聽得殿內一聲響動,剎那間,門口幾名禁軍紛紛躍入,王治也跟著跑了進去。
白樘皺眉轉頭,卻並不曾隨之入內。
趙莊因關心情切,顧不得同他說話,也忙奔入殿內。
寢殿之中,幾個禁軍將趙黼圍在中央,王治奔到皇帝身邊,不知如今是什麼情形。
趙莊只顧衝到趙黼身前,叫道:「都住手!」
又向著趙世跪了下去:「求父皇息怒!息怒!」伏地,竟重重地磕了兩個頭。
禁軍們面面相覷,頃刻,卻見趙世揮了揮衣袖,眾人才默默地後退至殿門口處。
只王治站在旁邊未退。
趙世也並未吩咐,只看著底下趙莊道:「你來做什麼?」
趙莊戰戰兢兢,忍著心寒道:「兒臣、聽說黼兒進宮來了,故而特來相望。」
皇帝冷道:「你如何不問問他,他心裡可還認這些人麼?」
趙莊回頭看向趙黼,卻見他傲冷而立,趙莊不由道:「黼兒!還不跪地,求聖上恕罪!」
趙黼原先見趙莊出現,本來那一聲「父王」將要衝口而出,轉念一想,心甚慘然。
他竟連這般叫的資格都沒有。
趙黼便道:「我有什麼罪?」轉開目光,看著上頭趙世:「若是聖上要治罪,我一概領受,只是求聖上英明,不要牽連不相干的人,如果……如果聖上真有自己所說的一般寬厚相待,那麼,這就是我最後的一點心願了,求務必成全。」
趙黼說著,雙膝一屈,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