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5節
在雲州跟藍少紳說起之時,趙黼所言,只想得雲鬟這一個人罷了,什麼江山社稷,他從不放在眼裡。
何況先前趙世竟想要除他而後快似的,趙黼雖看著是個百無禁忌的人,眼睜睜被從小兒視作親人的人如此相待,心中受傷甚深。
倘若趙莊夫妻仍在,或許倒也罷了,偏他們夫妻雙雙……至親之人一去,就如心上被生生劃破一道天塹鴻溝,無法逾越,不能填補。
又從睿親王口中聽說,或許趙莊夫婦身死,跟伺候英妃的宮女有關。
不由想——難道是身為生母的人,害死了他最珍愛的父王母妃?那真真是情何以堪。
故而「哀莫大於心死」,趙黼心灰意冷,京城乃至天下,對他而言從此只有一個羈絆,那就是崔雲鬟。
他只想帶雲鬟離開,不拘去向哪裡,總歸有她陪伴,便天下都去得。
可這想法,卻因一路而來的所聽所知,漸漸地變了。
那些荒唐不堪的傳言自然是小事,因多半不是真,但這傳言之所以會流出,癥結卻仍在皇帝身上。
他深愛之人,如今卻落在趙世的手中,任憑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生死都在拿捏。
更有那許多污穢不堪的言語來詆毀她。
想到趙莊跟太子妃,想到自己,從在襁褓之時一直到現在,竟好像都在被別人拿捏著性命,全然身不由己。
他最為珍視的趙莊夫婦,以及素未謀面的英妃……都是如此,如今更輪到雲鬟。
要帶走雲鬟容易,趙黼要退也容易,放馬草原,或者泛舟五湖,從此遠離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更遠離那沙場上的生死立見。
可這一路上的連續埋伏刺殺,以及雲鬟的遭遇,卻讓趙黼在驚怒交加之餘,明白了一件事。
天下雖大,只怕並沒他能退的地方,他的存在對人而言便是個極大的威脅。
他若不死,天下處處皆是囚牢。
甚至連累他最不想傷害的人。
既然他們步步緊逼,退無可退,倒不如迎頭而上。
雪隨風掠入廊下,欄杆上已高高隆起綿厚的一層。
那燈籠在風中狂蕩搖曳,廊下光轉影動,暗濤洶湧。
趙黼問罷,半晌,才聽靜王答道:「你覺著,這些惡事都是我所為?」
趙黼一字一頓:「我不敢信,故而問你。」
前世趙莊無故身死的早,趙黼只當是因為晏王妃病逝引得趙莊積鬱,又加戰中所傷才難以避免。故而這一世十分提防。
可卻仍是重蹈覆轍,只不過時間推遲了數年罷了。
上輩子,趙莊夫婦逝去後,靜王對趙黼甚是照料,甚至多虧了他,才讓趙黼覺著尚有親情可顧。只不過如果兩個人的死並非意外……
因為趙莊去世,太子見棄,恆王不能用,又跳過了趙莊,故而太子位自然花落趙穆。
但今生因趙黼一力照料,太子跟恆王相繼倒台,卻仍有個趙莊橫在眼前。
趙黼死死地盯著趙穆,道:「我不敢信,有人會為了皇位不惜殺盡手足,滅絕親情,現在,只要四叔你跟我說一句實話,到底是不是你。」
風吹雪打,趙穆自覺彷彿化身一尊冰雪雕像一般,從頭到腳一概地冷,心頭那一抹餘溫彷彿也在極快消逝。
東閣殿內,一聲銳響。
靜王驀地回頭,頭頂的燈籠光動,將他的臉照的分明了些。
目光閃爍,趙穆忽然道:「你恨他麼?」
趙黼道:「你指的是……皇帝?」
靜王道:「除了他,還有誰。」燈光之下,唇角一挑,「你,或者是他,大概都不會相信,都覺著是我害了三哥,然而我並沒有。這話你們都不信,然而我知道……若是三哥還在,他會信。」
亂雪之中,眼中有些晶光,靜王道:「可知,兄弟幾個之中,我最羨慕的人,就是三哥。」
趙黼不語。
那風如刀,似能傷人,兩個人眼睛都有些紅通通地。
靜王背對趙黼,微微仰頭:「他是真的能將所有都拋下的人,是真正大智若愚、表裡如一的人,我敬他。」
趙穆道:「我不會害他。不管你們信不信,當初我勸他的那些話是真心的,只不過我難以相信,偏是因此而害了他罷了。」
往前走了一步,卻又停住,趙穆道:「或許是我錯了,三哥那樣的性子,本就不適合留在這皇城之中,但偏身不由己,不能後退,他如此,我也如此。」
舉手將臉頰邊兒的冰冷擦去,趙穆回過身,神色已經恢復昔日的平靜,道:「昔日竇鳴遠殺崔鈺的那件事,是我所為。我知道有人容不得他在位上,所以設計安排竇鳴遠行事,無非想借此壞了他的聲名,逼聖上廢太子,卻也保住了他的性命。不然的話,我大可讓竇鳴遠直接殺了他,或者有一千萬種法子可以動手……但是我並沒有。」
誰知道偏有個崔雲鬟在身邊兒,竟把那罪名都兜攬了過去,仍是保得趙莊無礙,且又揪出竇鳴遠來。幸而這局布的深,將嫌疑引到恆王處。
那日白樘質問,自是看破了竇鳴遠案是靜王背後操縱。
趙穆道:「所以你總該知道,三哥的事,跟我無關。」略頓了頓,靜王道:「至於你一路上……」
正說到這裡,便有整齊的腳步聲起,廊下一隊禁軍破風雪急急而來。
趙黼道:「東閣裡的,是什麼人?」
靜王道:「沈正引。」
趙黼道:「他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