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蛟河三百里,荷花撲面香。菡萏如仙子,佇立水中央。」
知府大人的大公子林昱著一身素衣涼衫立在船頭,打開折扇轉身對撐船的隨侍林成道:「本公子作的詩如何?」
「少爺真是好雅興啊,只是這炎炎夏日咱們不找個山莊什麼的避避暑氣,反倒大老遠跑到這蛟河裡來採蓮子。這本是丫頭下人們做的事情,您何必親自來。」林成一邊搖櫓一邊回道。
素衣公子用扇子遮住太陽,微微瞇起雙目:「此時晌午將過,不多時就會涼快下來,前方一處蓮蓬長得正旺,你且往那邊劃去。我們要趁天黑前多採些蓮子回去,採這些只是為母親做些蓮心茶,母親近來心中焦躁不安,煩悶失眠,蓮子能安神,身為人子者不能常侍奉母親左右,若此等小事還要假手於人,豈不妄讀聖賢書了。」
林成用袖口擦擦額角的汗珠,重重點頭:「知道少爺您孝順,大夫人知道了肯定高興,要說大夫人身體有什麼不適,還不都是被二夫人給氣的。那個王氏最喜歡搬弄是非了,偏偏大夫人又是個溫婉性子,省不了會受些氣的。」
林昱收起折扇就要往林成頭上敲去,一邊玩笑似的說:「長輩們的事情他們自會處理,你少說些是非啊。」林成連忙躲避,一時慌亂手滑不慎把撐船的長蒿丟到了水裡,他們乘的木舟本來就很小,經不起搖晃,舟身失了平衡,只聽撲通一聲林昱跌落到湖中去了,他在水中手腳並用的劃來劃去。水中不比陸地,連個著力點也沒有,一身武藝也使不上。他一邊掙扎一邊喊著:「林成快救我,我不會游泳啊。」
林成趴在船上伸出手,但是距離林昱太遠,根本夠不著。林成焦急得用手划水,試圖劃到林昱身邊,「少爺,我也不會游泳啊。」
「那你怎麼會撐船啊?」林昱拚命用手拍水,身邊散落一片水花。
「會撐船不代表會游泳啊,再說了,我這點撐船技術也是前幾日您吵嚷著要遊湖,我跟漁老大現學的,少爺您先撐住,我去叫人啊。」說罷林成雙手捲成筒狀,對著河面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我家少爺掉水裡了,快來人啊。」
夏日晴空萬里,綠樹濃蔭,蟬鳴陣陣。每逢夏末時節這蛟河之上蓮子已成荷葉老,很多人慕名前來遊湖採蓮,但是晌午時分很是炎熱,河面上鮮少有人。
林成喊破喉嚨也沒見有人來,公子很快就體力不支沉入水裡去了。林昱突然覺得腰上一緊,一隻手攬住他的腰身,正要試圖帶著他往水面游去。他側目一看,身邊是一個碧衣女子,水靈靈的大眼睛,精緻的鵝蛋臉,一頭潑墨似的長髮飄散在腦後,因是在水中,女子的衣擺披帛隨著靈動曼妙的身姿不斷飄揚,如夢似幻。林昱竟一時看得癡了,不禁身體一僵,連划水都忘了。女子連拖帶拽把他弄到岸上,只見她長髮濕透,臉上淌著水滴,碧色的衣裙被水打濕,緊緊貼在肌膚上,顯現出玲瓏有致的身材。女子見被她救上來的人在打量自己,道了聲:「無禮。」然後轉身躍進湖中,只剩腳踝上的鈴鐺鈴鈴作響,河面上留下一圈圈漣漪。
從蛟河回來之後,林昱就命人尋找這名腳上有鈴鐺的女子,殊不知,皎河河畔未出嫁的女子多半腳上飾有鈴鐺,是以,僅憑這樣的線索尋人很難。於是坊間對於知府大人家的大公子林昱遊湖不慎掉入湖中,被一採蓮女子相救這一事件,流傳了兩個不同的版本。一說那採蓮女子是天上的仙子下凡,路過蛟河,瞧見這一望無際的綠荷紅菡萏煞是可愛,就想在此處游個泳洗個澡解解乏兒,不想衣服還沒脫就聽到有人落水,而後就有了大公子被救一事。沒想到這個大公子是個癡情種子,對該女子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不斷命人在蛟河河畔尋找那個女子的下落。人家是天上的仙子,說不定早就離了蛟河飛到天宮去了。
還有一說是這個碧色女子其實是蛟河裡的水鬼,化荷葉為羅裙,荷花為芙蓉面,專門作法讓長得俊俏的公子哥落水,然後再上演一場美女救人的把戲,讓男子對其一見鍾情念念不忘,然後該水鬼再趁夜半潛入他們的府邸吸食男子的精氣云云。
是夜,林昱在自己的庭院中踱步,回想那日救他的女子,恍然間聽到一串鈴鐺的聲音,他轉頭卻看見庭院中的一方蓮花池裡一個女子破水而出,赤足踏出蓮池,渾身衣衫頭髮濕漉漉的,髮髻上斜插一朵盛開的蓮花,伴著腳上的鈴鐺之聲緩緩走來。林昱只覺背脊發涼,一陣寒意襲來,竟嚇得說不出話,往後退了幾步,慌忙轉身踉蹌逃走。
他穿過過長廊,到另一個庭院中,卻見一個碧衣女子側身立於月光之下,服飾妝容整潔,螓首峨眉,面若桃花,發間也是一朵嬌羞的睡蓮。女子轉身福身笑道:「公子切莫驚慌,小女子乃那日救公子於蛟河之人,方才來尋公子,未來得及變化身形,驚擾公子之處還請公子見諒。」
林昱稍稍恢復平靜,問道:「敢問小姐找在下何事?看小姐模樣並非尋常人。」
女子玉手捻作蘭花,輕輕拂了拂耳邊的碎發,徐聲道:「小女子乃皎河之中一隻鯉魚精,名喚小蓮。無事不登三寶殿,小蓮實乃有急事求於公子,望公子能慷慨相助。」
林昱抬手道:「小姐請說,不必拘泥,小姐乃在下的救命恩人,必不會加害於我,如若在下有幸可以幫忙的話,便可報當日救命之恩。」
女子施禮道:「小女子尚未修成人形之前只是蛟河中一隻普通的小鯉魚精,我每日勤加修習,終於有足夠的道行可以升仙,凡妖羽化升仙之時必遭雷霆劫。那日夏雷陣陣,烏雲滾滾,氣息奄奄的小蓮被天雷打落在岸邊,幸而被打漁翁江老兒救下,帶回家好生看護療養,方才躲過一劫。如今那江老兒被人誣陷入獄,生死未卜,故來求公子相助。」
林昱應道:「在下必會全力調查江老兒的案情,如果此案真有冤情,我會讓家父出面還他清白。」語畢,突然後面冒出一個木棒敲在他的右肩脖頸處,他悶哼一聲就暈了過去。翌日醒來,林昱看見手裡握著一串鈴鐺,忽然想起昨夜的事,就命人去牢裡查看,果然有姓江的老頭身陷囹圄。
這江老兒原名江頌,住在蛟河岸邊一個小村子裡,平日裡靠打漁為生,隔三差五也為城中幾個老主顧送些鮮魚。一日城中的劉員外的夫人前來縣衙,狀告江頌謀害劉員外,原因是劉員外食用了江老兒送來的魚後就吐血身亡。仵作驗屍劉員外確為中毒而死,於是江頌就被逮捕入獄。
林昱覺得此案疑點很多,第一,這江頌與那劉員外能有什麼深仇大恨非逼得其投毒殺人,而且還蠢笨到投毒在自己的魚上。第二,這次中毒事件為什麼偏偏劉員外一人中毒,難道只有劉員外一人吃了他送來的魚嗎?第三,那碧衣女子言辭懇切,其中必有隱情。他一向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說,但是近來這一件件事情讓他很疑惑,那個女子的一顰一笑不斷在他心頭縈繞,難道自己真的被鬼怪迷惑了心智不成?
「少爺,查到了。」林成一路小跑而來,打斷了他的思緒。「劉員外夫人的供詞上說,因一日劉員外見到江老兒的女兒美貌聰慧,想納其為小老婆,江老兒不允,兩人就發生了口角,事後那江老兒便惱羞成怒投毒將劉員外害死。我聽您的吩咐去牢裡看了那個江老頭,蓬頭垢面的,想必在牢裡吃了不少苦頭。我聽值班的牢頭說,此人每日喊冤,日漸消瘦。我看他文文弱弱的,也不像是會投毒殺人的人。」
「你見過哪個進大牢的人不喊冤的。」林昱捏著手中的茶杯沉聲道:「林成,你到劉員外府上詢問一下當時在場的人或者丫鬟下人什麼的,看看能不能問出一些縣衙忽略的細節。」
「是,少爺。」林成轉身要走,卻被他叫住,「還有,你去打聽一下江頌家裡還有什麼人。牢房那邊你也去打點打點,讓牢頭對江頌好生照顧一二。」
「是。」林成應了一聲,朝少爺揖了一禮,頷首離去。
林成走後,林昱徑直走到父親的書房,此時林正清正在批示公文,抬頭見兒子過來,一臉悅色道:「近幾日聽說你對一件案子頗為上心,這些年你經常出門遊歷些名山大川,素來不過問衙門裡的事情,這次怎麼剛回來就一門心思撲在案子上了。「
「此乃朋友所托,不好推辭,還望父親相助。」林昱對父親施了一禮,然後把整個案情的經過和疑點向他一一說明,林正清雖然已經到了不惑之年,倒也神清氣爽,守正持重,眉宇間透著一股正氣,許是經常處理公事勞累的緣故,神色中隱隱有一些倦怠。他撂下筆放在硯台上,取出一張宣紙鋪開,用紙鎮壓住,提筆蘸了蘸墨。「聽你這麼一說,此案似有疏漏之處,我手書一封你且交給譚知縣,他自會協助你破案。對了,你讓季師爺跟你一起去,他對審理案子很有經驗,必要的時候可以幫到你。」
「謝父親。」
第2章 平反冤案
林昱剛到縣衙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停屍房驗屍,此時正值夏季,屍體在常溫下難以存放,故而被安置在冰室之中。那劉員外已經死了六天,皮膚開始顯現紫斑,口鼻處均有滲血的痕跡,表面看來確實和仵作驗屍的結果相同,系中毒而死。劉家多次向縣衙索要屍體,希望劉員外能早日入土為安。如果不是林昱強烈要求再次驗屍,估計這會兒屍體早就出殯了,這個案子也就了結了。
冰室內寒意陣陣,季師爺命人把撩起的白布重新蓋到屍體上,捻著下巴上的山羊鬚說:「大公子,您也看過了,這屍體並無可疑之處,我們去別處查看吧。」
「且慢。」林昱阻止正在蓋布的獄卒,示意他重新掀開。林昱常年遊歷在外,曾跟一位醫術高明的山野郎中學過些醫術,對醫學藥理頗有研究。他戴上仵作驗屍用的手套,翻開劉員外的兩隻手掌裡外查看,發現劉員外的指甲呈烏青色,又細觀其面部,發現劉員外顏面腫脹青紫,嘴唇發紺,但是面部嘴角處卻有些細小的劃傷,看起來並不是中毒引起的。接著林昱拿起一根銀針插入劉員外屍體的喉嚨處,銀針底部呈現黑色,果然是中毒死的。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翻案了嗎?林昱眉頭緊皺,平日裡俊朗柔和的面容也變得冷峻嚴肅起來。
林昱並未停止驗屍,他把銀針放下,繼而又從針包上取下另外一根銀針,他把這一針刺入屍體的胃部,深刺下去後拔/出來,銀針卻並未發黑!他的眼中突然閃過一絲亮光,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這時林成在外面大喊要見大公子,林昱向季師爺點了下頭,季師爺就向看守的獄卒招了招手,讓林成進來。林成在他的耳邊耳語了幾句,他的目光變得深邃又堅定:「替我稟告知縣大人,明日開堂複審。」
翌日,蛟城縣衙。
「你聽說了沒有,今天知縣大人要重審劉員外的案子,本來是板上釘釘的案子說是找到了重要線索,說不定要翻案呢。」一個胖胖的大嬸挽著一個買菜的竹籃子,扯著旁邊一個穿碎花衣衫的夫人的袖子說道。
那婦人撇開胖大嬸的手說:「可不是嗎,我一大早就聽說了,這會子應該已經開審了吧。聽說提出重審的是知府大人,今日還讓他的兒子在旁聽審,傳言說這大公子長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只是不常在家,好多人家的姑娘都想有幸見見這位大公子呢,你看今天縣衙門口堵了那麼多人,瞧瞧你身上這麼多肉怎麼擠得進去啊。」二人推推搡搡地在門口擠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撕開一條口子,目光越過許多個人頭和髮髻,遠遠看到一個修長俊美的背影背對著他們。
譚知縣端坐堂上,林正清在左方上首位置坐定,立在堂下正中央的林昱正要下跪,譚知縣慌忙拎起官府的袍角過來扶住他,諂媚一笑:「您來審理此案,代表的是知府大人,怎能向下官下跪呢,公子,請上座。」一邊右手作了一個請的動作。
林昱並未入座,而是立在一旁,向譚知縣躬身施禮道:「林昱略通藥理醫術,今日是以仵作的身份協理此案,並非越俎代庖。」
劉員外的夫人劉張氏跪在一旁,淚眼婆娑,一邊嗚咽飲泣一邊用帕子擦面。「大人,民婦的丈夫被打漁的江老兒毒殺,如今屍骨未寒,大人要為民婦做主啊。」說罷都快要哭暈過去了。
「大人,小人並未殺害劉員外,小人當時到劉府送完江貨就走了,並不知道劉員外所中何毒,也與劉員外被害一事無半點干係,請大人明鑒。」江頌伏地一拜,然後挺直背脊,眼中帶著堅定沉著,無一絲慌亂。
林昱向堂上拱手一禮:」大人,劉員外並非被江頌投毒殺害而死,昨日,在下與季師爺還有仵作等人一起重新檢驗了劉員外的屍體,發現劉員外雖然表面症狀上看起來是中毒死的,但是我用銀針刺喉銀針很快發黑,銀針刺入胃部卻並未發黑,說明劉員外並不是像劉夫人所說的是吃了江頌送來的魚而中毒身亡的。」
「我聽的有些糊塗了,你說銀針刺到胃裡沒有變黑,會不會刺錯了位置了,如果說劉員外不是被江頌毒死的,那他是被誰毒死的?」譚知縣一臉疑惑地問。
「當時仵作也在場,他也照我的方法用針試過了,想必是這劉員外的死亡症狀與一般中毒者無二,所以仵作也被兇手的作案手法迷惑住了。如若大人不信,可以當場查驗。」林昱轉頭看向仵作,那仵作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一臉緊張地連連稱是,並且說當初那劉員外抬進來的時候早就斷了氣,嘴裡鼻子裡均有黑血滲出,指甲也變成黑色,任誰看也是中毒死的。小人並非杏林高手,一時失察請大人見諒。
知縣問道:「那你說說這個劉員外他是怎麼死的,如果是中毒死的,他又沒吃帶毒的東西。」
林昱施了一禮,道:」大人說的正是,銀針刺入胃部卻並未發黑,說明劉員外並沒有吃過有毒的食物,但是他又極像是中毒而死的,那只有一種情況,就是他是窒息而死,而非毒殺。他的頸部並無被繩索箍勒所留下的痕跡,所以我推測,兇手先用布帕摀住口鼻害死劉員外,然後再把毒/藥灌到劉員外的嘴裡,因兇手給劉員外灌藥的時候,他就已經斷了氣,所以毒/藥只流到咽喉處,並未吞嚥到胃中。而劉員外臉頰嘴角處的一些細小抓痕,就應該是當時兇手悶捂劉員外或者給劉員外灌毒/藥的時候,不小心用指甲抓破的。」
「一派胡言,你,你仗著是林知府的兒子,以權謀私,顛倒黑白,我那亡夫屍骨未寒,你卻對他的屍身如此大不敬,你就不怕遭天譴嗎?」劉張氏聽完林昱的話緊張的面容失色,睜大杏眼憤怒地剜向林昱。
林正清不動聲色地掩唇清咳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