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陰溝裡的水面漂動無數的髒東西,可是來來往往的人,並沒有覺得不適應。
樓內有能力搬走的,全搬去了耳城的新城區。這裡剩下的只有老人和許多沒有能力賺錢的殘疾人、懶人和困難戶。
「貴國真有趣。」雪河和我一起踩在樓梯上。樓梯的鐵扶手有許多都被人故意撬走,當做鋼材賣錢去了。無奈的居民只能扯了幾根鐵絲,免得老人小孩掉下去。
雖然那些鐵絲起到的防護作用,只能說聊勝於無。
「貴國的一線城市比發達國家還繁榮,但是五六線城市,卻比不上欠發達的非洲。」紅髮的友邦老外如此評價。
我揉了揉鼻子,呵呵兩聲:「現代的工業化發展,是從歐洲開始的。作為發展了幾百年的歐洲人,你確實會覺得我國的發展很畸形。但,我並不這麼認為。犧牲—大片小城市來供給幾個主要城市,會帶來快速的經濟增長。這就是東亞奇跡的主體思想,日本以及韓國,也都是這樣發展起來的。柯凡森老師的博物學著作中,經濟篇裡就分析過,你應該拿來讀一讀。」
「狡辯。總之我覺得是不正常的。」雪珂沒被我說服。
我也沒跟她解釋,意識形態都不同,自然說不到一塊兒去。來到617號房前,我敲了敲門。沒等多久,房主人就來開門了。
開門的是一個一臉胡茬的中年男人,臉上佈滿皺紋和愁容,本來就不大的眼睛因為疲倦的原因,已經耷拉得只剩下了一條縫。
「您是?」男人的語氣帶有虛弱以及被艱難生活壓垮的謙卑。
「我叫夜不語。是來幫你解決問題的。」我回答。
「夜不語先生,啊,記起來了。你是那個什麼基金會的!」男子頓時熱情起來,「您家的基金會實在幫了我太大的忙了,沒有那筆錢,薇薇根本活不到現在!」
基金會?我愣了愣,突然想到楊俊峰的偵探社似乎確實是以某個基金會的名義,跟這家人接觸的。
「請進,快請進。」男子側身,將我們讓進屋子,「我姓李,叫李強。」
屋子很小,甚至比外邊骯髒的走廊還要髒亂。地上扯滿了用過的廢棄繃帶,居然還殘留著沒來得及擦乾的血跡,幾乎沒有能夠下腳的地方。這是個典型的一居室,一個客廳,一個臥室。沒有廚房和衛生間。
李強苦笑著本想招呼我倆,可是眼瞅著十多平方米的擁擠屋子中根本就沒有給我們倒茶的空間,於是越發尷尬起來。
「我們不渴,先讓我看看你的女兒吧,聽說她身上發生了一起離奇古怪的案子?」我瞅著地面的雜物,尋找了幾個落腳點,跳到了客廳中央。
「在這邊,裡屋請。」男子一邊往裡邊帶路,一邊嘮叨著,「我妻子是個愛乾淨的人。我沒本事,這輩子最大的運氣,就是有了個好妻子,生了個好女兒。本來我應該是幸福的,可是,唉。不說也罷,不說也罷!」
跨過小客廳,來到了所謂的裡屋。這裡屋只有四平方米,只夠擺放一張稍微大一些的床。原本一家三口估計都睡在一個房間,一張床上的。但現在出了意外,整張床都被床上的一個物體給霸佔了。
等雪丫頭看清楚床上那個碩大的東西時,嚇得渾身都在發抖。只見那個骯髒的球一般的物體,哪裡是什麼球,分明是一個用破爛的布條包裹起來的人。
不只是她,甚至看得我也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個人躺著的姿勢實在太詭異了。腫脹成球體的身軀四肢都被布條遮蓋得嚴嚴實實,哪怕現在是夏天,整個屋子也不通氣。蒸籠一般的溫度,將屋內的空氣熏得腐臭不堪,而床上的人,依然被蓋得連腦袋都看不見。
「這就是我的女兒,李薇。」李強看著自己的小女兒,原本卑微的眼神中露出了自豪和慈愛,「她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根據老男人給我的資料看,李薇讀六年級,只是個普通的小學生而已。資料並不多,究竟她身上發生了什麼怪事,我也不是太清楚,所以才會特別吃驚。這個小女孩究竟遇到了什麼,居然會變得如此慘。
「她,得病了?」雪珂的聲音在微微發抖。
李強點點頭,笑容更加的苦澀:「要看看嗎?」
疾病對一個貧窮的家庭而言是毀滅性的,一場病毀掉一個家庭的事情比比皆是。如果想要治病,就必須要獲取社會的同情。估計同樣的事情李強一家已經幹了不少,麻木了,甚至成為了一種獲得幫助的本能行為。沒等到我倆的回答,李強已經小心翼翼地掀開了布條捆成的被子。
這一看之下,我只感覺陣陣寒意,直朝背脊湧去。雪珂更是差一點就吐了出來,她拚命摀住嘴,保持著自己對床上女孩最後的尊敬。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全身僵硬,好不容易才憋出這句話。
掀開布條後,李薇慘不忍睹的身體直接暴露在我們面前。十二歲不到的小女孩,身體完全發腫發爛。她的皮膚不知為何剝落了,為了保持體表的水分和不會遭到二次傷害,這個貧窮家庭乾脆用保鮮膜把李薇裸露在外的肌肉給包裹了起來。
我這才明白,也是由於沒有皮膚的緣故,身體不能自動調溫,所以哪怕屋裡再熱,也必須用大量的布條來保溫。
夏天是滋長細菌的最好季節。顯然噁心的細菌已經侵入了小女孩的身體,因為保鮮膜下的肌肉組織,我能清楚地看到,正在不斷腐爛。
難怪整個屋子都有腐爛的氣味,正是從李薇爛掉的身體裡散發出來的。小學生仰躺著,她的臉沒有皮膚,甚至沒有眼皮。她就那麼雙目無神地看著天花板。不是本人,根本不知道沒有皮膚,肌肉腐爛到底有多痛。
李薇的肚子鼓成了球,可是這堅強的小女孩總是一聲不哼,獨自忍耐。不願給貧窮不堪的父母增添麻煩。
我不忍再看下去,拚命轉過腦袋,匆匆離開了臥室。
「這是什麼病?大皰型剝落性皮炎?有點不像啊!」雪珂問李強。
我躊蹲了一下:「確實不是大皰型剝落性皮炎,因為李薇身上沒有這種病的特徵。」
「醫生說薇薇的病,恐怕在醫學上都不好有定論。硬要說是病菌或者基因遺傳的問題,似乎又找不到典型病例特徵。所以醫院根本無法治療!」李強臉上露出了掙扎猶豫的表情,彷彿有某些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其實薇薇之所以變成這模樣,我猜,或許和一件事有關。前段時間發生的—件怪事!」
「說來聽聽。」我皺著眉。李薇身上的病,確實有些古怪。
主人李強最終還是決定說出來:「這個故事,我已經說過好多次了。政府讓我不要亂講話,傳封建迷信,引起耳城居民的不安。我也就跟夜先生你說說,不信的話,也不要見怪。」
接著,李強跟我們講了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詭異故事……
整件事情,發生在十天之前。
李薇從來都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因為家境貧寒,她從小幾乎沒有零用錢。媽媽愛乾淨,喜歡花,可是她的父母兩個拚命工作,也不過只能拼出溫飽而已。
在這個社會上,從來努力都並不一定能得到應有的回報。
於是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懂事的薇薇就幫忙家務,在回家的路上,也會順便撿些塑料瓶和廢紙,積累了一些後,拿去賣錢。賣來的錢不止可以當做零用,還能為愛花愛乾淨的媽媽偶爾買一些鮮花回去。
李薇在班上內向,不愛說話,不過成績很好。這是所有貧困家庭的通病。她們在社會的規則中,無法自信。也因為路上需要撿垃圾的緣由,她也不會和其他小朋友一般,與同學一起結伴回家。
發生事情的那一天,李薇也如往常,一個人走在路上。她今天的心情非常不錯。
剛剛一位搬家的叔叔見她小小年齡還要辛苦地撿廢品,於是把不要的傢俱全給了她。李薇賣給了廢品收購站後,賺了六十多塊錢。
女孩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兜裡放這麼大一筆錢了。所以李薇一路上哼著歌,蹦蹦跳跳地朝花市走去。
她心裡盤算著六十多塊錢要怎麼用。首先,要給媽媽買一盆非常非常漂亮的花,因為媽媽最喜歡花了。剩下的,再給爸爸買一小瓶好一些的白酒。爸爸每天工作回家很累,總是喝最低檔的散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