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節
「但是我都選擇反抗,你為何不能呢?」那猴子把他救下,「我一個猴兒尚且如此,你生而為人,應當比我更加幸運才是。」
當夜,他們一人一猴連夜喝酒,相互袒露心中的苦楚,發現雙方境遇,竟然有些類似。
很快,他們成了朋友。
第二天,猴子離開了,他繼續行走大地,尋找高人名宿,到處拜師學藝。
可從這以後,兩個本來聯繫不上的人,奇妙的命運,漸漸交融在了一起。
它每隔十多年,就回來看那姓吳的落魄讀書人,帶上自己結實的幾個兄弟,一起喝酒,豪邁的大口吃肉,呆上幾天,幾個兄弟又默默離開。
這樣過去了二十幾年。
猴子已經拜了各方大人物為師,學習百家之長,變成了一方妖族大聖,名聲倒也厲害,是當時陰人江湖的三大邪之首。
他和另外幾個妖崇,拜了兄弟,立下大志,要打上天上,取了齊天大聖,平天大聖等諸多乖張的名字。
不少法師高人,都要抓他這個滔天妖崇。
而那吳書生,不同他們這些大妖,從當年的意氣風發,徹底變老了。
他開始妥協了權貴,一些明代的官場門閥,也漸漸當上了地方的小官,可仍舊鬱鬱寡歡。
那天,猴子繼續帶著他的幾個兄弟過來,在大院前擺了個桌子,一起喝酒。
他們幾個妖族大聖,已經是陰行大家級別的頂尖妖崇,竟然絲毫不看輕,當年這個一起走來的文弱讀書人。
妖類最為豪爽,甚至把那書生,當成了他們的第八個兄弟。
這才是真正的朋友,不輕貧賤,依舊隔著巨大的地位差距,談笑風生。
可那一次,吳書生嚎嚎大哭,說:「我妥協了啊,我妥協了啊!我當時與你們說,我寧死不屈權貴,可是……我屈服了,我們背叛了我們的約定,你們還在反抗,我卻……」
那猴子哈哈狂笑,大口喝酒吃肉,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已經很努力了,我們兄弟幾個人,會背上了你的意志前行。」
「哈哈哈,對!」
旁邊幾個牛鬼蛇神,幾個大聖也在哈哈大笑,喝著酒,好不豪邁。
「就你們幾個,看得起我。」那書生繼續嚎嚎大哭,「只有我在你們這裡,才找得到尊嚴,人生得如此知己,足以!」
「哈哈哈!」
旁邊幾個繼續大笑:因為我們不是人啊。
那天,月下的大樹喝酒,石嶠立胸腔憋著一口豪氣,指著天空的幽幽月光,背著棍,指著漫天繁星,說:「遲早有天,我們兄弟幾個,要把天上那狗屁不如的諸神,都打下來……他們都是牛鬼蛇神,不是那傳說中至善至良的仙!」
聽著意氣風發的話語,旁邊的幾個大聖,繼續豪邁說:「咱們的弟妹,一定要追回來!我們七兄弟當初結拜,說好了一定咱們要幫你!哪怕天塌下來,我們都一起抗!」
旁邊的平天大聖哈哈一笑,牛鼻子吹著厚重的白色鼻息,「這天庭輪流坐,今天也該我們幾個兄弟,坐一坐那位置了。」
就這樣,又過了八年。
那猴子回來得越來越少,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眼眸裡的疲憊越盛。
甚至,平常帶回來喝酒的幾個兄弟,也漸漸不來了,只剩下石嶠立一人前來。
吳書生問他怎麼了?
「戰事吃緊,天庭,已經正視我們了。」猴子大口大口喝酒,「我與幾位拜把兄弟,捲起了一份妖族勢力,和天庭開戰……這是我們的妖族內鬥,外面的陰行江湖,也看著好戲,畢竟除了我們同類,沒有道人陰人,能打上天宮,前些天,我的兄弟中了偷襲,覆海大聖,被平了山頭,已經死了。」
吳書生忽然沉默。
這次,石嶠立離開了,長達了三十餘年來,第一次沒有在他家過夜,和他徹夜把酒狂歡。
而這不是偶然,只是一個開始。
其後的幾年,石嶠立的傷痕越來越多,變得越發沉默,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
最後一次,石嶠立又來了。
「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回來看你。」
石嶠立在他貧寒的房屋裡坐下,默默端起茶杯,「我們已經找到了天庭的位置,在西面的一座大山上,半月後,我們要捲起十萬妖兵,殺上天庭,大鬧天宮,與天庭決一死戰,自搗老巢,這是我們唯一的勝算。」
「把握大嗎?」那書生問。
石嶠立沒有說話,喝了酒之後,默默提起棍子,打開門,冒著窗外的大雪,「總要去嘗試一番,努力無數年一切的成敗,將從這裡開始。」
第九百一十一章 八大聖
嘩啦。
鵝毛大雪從天空飄落,已經是寒冬。
石嶠立再沒有說話,它披著巨大的羊絨大衣,高大威武,背著棍子,在看著窗外的鵝毛大雪,眸子默默的看著天空。
這些年來,它的心,已經有些老了,有些累了,他曾經拜師的人類師傅,已經大多不在人世了。
這些年來,他看似接近了夢想,可更像是接近死亡。
因為對方還是太強大了,足足漫長數千年的底蘊。
屋內,那個奮筆疾書的窮酸老書生,在窗台的書桌前,洋洋灑灑的揮筆,忽然放下筆墨,吹乾剛剛繪完了的一卷書,看著窗外的鵝毛大雪,忽然笑道:「感慨滄桑,這可不是堂堂大聖爺的性格啊。」
吳書生,猛然聲音一變,變得慷慨激昂起來,悶悶的低吼道:「大聖!此行西去欲何!?」
「踏南天,碎凌霄!」石嶠立忽然渾身猛烈一震,眼眸閃爍起巨大的戰意,拿起棍棒指天。
「若一去不回……」吳先生壓著聲音。
「便一去不回!!」
那黑毛猴子拎著鐵棍,哈哈的癲狂大笑。
他似乎再度被鼓起了勇氣,果斷轉身向西,遮上門,提著棒子,蕭條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鵝毛大雪中。
那窮酸書生沉默著,忽然,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渾身顫抖。
我從未能能替他們做過任何事情。
明明被當做兄弟,卻只能陪著他們喝酒……
他知道,自己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唯一的能耐就是會講故事,除此之外,再無所長,不能替這位妖族大聖,替另外幾位大人物,抵抗漫天諸神,救回他的愛人,抵抗前線最激烈的戰事。
他身不在陰行江湖。
不認識道士與和尚,沒有道行,亦不會陰術。
他太無能。
也太無力。
可是,他還是快速出門,遙遙的叫住了它,說道:「大聖留步,如若勝,是皆大歡喜,可如若戰敗……」
「便一去不回。」它又道。
「我不能幫你們打上天庭。」吳書生咬緊牙關,說:「但我有一計,哪怕敗了,也可徹底顛覆天宮,可是,大聖須忍辱百年……」
「何計?」
「我可以杜撰一書,集蒼生眾生之念……匯聚一股強人念,二度伐天,大鬧天宮。」那書生叫住了它,說出了一個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實施的計策。
如果敗了,他不需要死,忍辱負重,在遙遠的未來,還有一次重新再來的機會,捲土重來。
那猴子聽了,在大雪中哈哈大笑,擺著手離開了,說道:「如果我回來了,一定要給你起個『誅天大聖』的名號,這一次可別拒絕了,咱們不是七大聖,可是八大聖!不愧是讀書人,胸懷乾坤,在屋內閉門不出,一桿毛筆,可上行伐天!這一計,可頂我十萬個妖兵孩兒。」
吳書生生澀的笑了笑,第一次感覺自己如此重要。
其後,他的一生,再沒有見到那隻猴兒,也不知道它成功沒有,因為從未見到它回來,再與自己喝酒。
他只是默默的遵守承諾兩人的計策,為他的第二次大鬧天宮,打下百年後的伏筆。
那一日,他果斷在年近五十的高齡,忽然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下,果斷辭官回鄉,用其後的餘生全部精力,在晚年中,忽然書寫一本書籍。
根本沒有人知道,他抑鬱官場了半輩子,為什麼五十多歲,忽然辭官寫書。
他腦海裡,回憶著那猴子的活潑與桀驁,點點滴滴,盡量寫得有趣,並竭力賣力的傳播眾人,讓人人都念叨著它,匯聚強人念。
一個活靈活現的猴子,漸漸被世人流傳。
他還給這本書的故事,取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名字,西遊。
可他去世前,他躺在貧瘠的床上,嘴裡看著天空,念叨著當年大雪中,那一句話臨走前的話。
「大聖,此行西去,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他喃喃著,卻流著淚,「或許,是我當時錯了,或許是我錯了……我當時攔住它,真的救了它嗎?或許是我親手殺死了它,它在天庭屈服的那一刻,我心中的大聖爺……就已經死了。」
「我親手折了一條寧折不屈的脊樑,或許他死,才是最好的結局,桀驁不馴,指著天空的那隻猴子,才是真正的它……我竟然把他,變成了似我一般平庸的人,哪怕他彎了腰,最後真的救出了所愛。」
他的腦海裡,滿是那只怒指蒼天,對天咆哮的猴兒。
「誰都會變的,老了就會變成這樣,爺爺是這樣,那隻猴兒,它或許也是這樣。」在病床上,他旁邊的孫女安慰他,「只是爺爺不讓他年輕的時候死去,讓他變老了而已,變得成熟而已,這有錯嗎?或許有吧,寧可年輕時燦爛的消逝,也不願晚年時當一隻屈辱的猴。」
旁邊的孫女知道自己的爺爺,為什麼懷著那樣複雜的心情,寫下那最後的故事結局。
故事裡桀驁不馴的齊天大聖,被穿上袈裟,變成了慈祥和藹的鬥戰勝佛,他被壓彎了脊樑,而現實中,卻是他親手,把桀驁不馴的猴兒給殺死了。
「是這樣嗎?」
那吳書生開心的笑了,徹底閉上老邁滄桑的眼睛。
看著吳書生漸漸迷離的眼神,孫女壓得聲音,「我的爺爺,在我眼中,不管怎麼樣,你永遠都是沒錯的。」
……
說到這,我們對視一眼,渾身震撼。
原來是這樣……
一個延續數百年的驚天大計,竟然漸漸浮出水面。
這隻猴子的強人念,如此的強大,匯聚了數百年眾生的執念,二次上行伐天,才會如此不死不滅。
他不是不滅的。
只是因為幾百年來,整片大地的執念過於強大,而足以讓他接近不滅。
「原來,你是這樣誕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