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唐玉寶細細的聲音有些發抖,看著後院後階陸續有人出來,看到向菁菲的驚叫,和向茜菲那似乎癡傻驚恐的樣子,許多人已經叫著造孽了。
隨著人的增加,即使是冬夜裡的最寒冷的時機,人聲嘈雜了起來之後,有人也大聲張羅著先把向茜菲帶回屋裡去。畢竟外面這天氣可不是一般的冷,加上向茜菲那駭人的臉色,許多人也看出來不對了。不管是她凍著了,還是因為喪子的悲痛讓她無法承受,反正在外面待著沒有一點好處。
可是向茜菲居然依舊喃喃自語的低吼著,那瘋狂的舉動讓人無可奈何。有人建議叫唐遇仙過來,有人提醒二十九爺也沒了,唐遇仙兩公婆都在後山腳那邊。於是有人說給向茜菲掐掐人中,甚至還有人拿出了裝著熱水的輸液的玻璃瓶,想給向茜菲暖暖身子。
唐殿風卻一直沒有看到出來,倒是那個唐達風的堂客聞訊過來,看到向茜菲的樣子,忍不住便又是嚎啕大哭了起來。她不知道是擔心剛剛向茜菲的變故,黑貓的反常舉止,還是擔心湧出來的人發現我們。反正看到那人聲鼎沸的後階,居然比開始還害怕了起來。
這個時候我倒是沒有害怕,因為我莫名其妙有種熟悉的感覺,那是一種微妙的感知。在我想來,應該是我出生在這裡,對這一切太熟悉了。看到後階那些因為聽到動靜出來的人,他們雖然暫時看不到我,但是看到他們之後,我卻感覺到親切,也感覺到自己居然安心了一些。
當然,這個時候最明白的就是,我終於想到了自己回來的目的。
「咱們把這劍埋下就走吧!」不知道是自己心裡隱隱有著一些害怕,還是看到向茜菲那呆呆驚悸的樣子被刺激到了。其實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她孩子沒了,但是剛剛隱隱聽到了她的哭喊,如今想起來我卻感覺到渾身寒毛直豎。
即使我再沒有反應過來,我也猜想到什麼,就在我離開大院,住在駱伯伯家裡的這幾天,大院裡發生了很多事情。甚至我都沒有想到死人這回事,因為大院雖然每天很枯燥,可是對於生死這種大事,大家還是有些很難接受的。大家都住在一起,很多人已經沒有了直接的血緣關係,可是這種天天見到的近鄰,感覺到和親人一樣熟悉。
哪一家發生了什麼不幸的事情,也是大家不願意見到的;那家有了喜事,大家也會真心的祝福。所以我根本不會想到她孩子沒了的事情,心裡卻嘀咕著碎碎念,不知道向茜菲怎麼突然這樣瘋瘋癲癲了?
她在我心裡是極美的,按照後來的話說叫性感。可是這個時候我雖然不明白這些,但是她給我留下的印象卻是看著舒服。當然如今唐玉寶在我身邊,這幾天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之後,我對於當天那種朦朧的衝動又有了新的認知。看到自己眼裡極美的人變成這樣,想到她往日溫柔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身子都有些微微發抖。
唐玉寶以為我是害怕,她根本都沒有輕視的意思。天上飄落的雪花很多落在了我們身上,但是已經懶得去拍掉它,而是看到那個本來已經快融化的雪洞,居然重新的落了很多雪花在上面。雖然有些很快跟著融化,但是還是有一些落在了邊上,隨著氣溫沒有增加,逐漸很多雪花顯露在那身黑毛上,雪花便越來越多了。
大院的人無非善良的居多,大家看到向茜菲的樣子,想到她剛剛失去孩子。最後抬到王家園子去掩埋的時候,唐殿風和向茜菲都沒有看到。大家陪著抹了一會兒眼淚,在幾個堂客的靠近下,向茜菲終於逐漸的清醒了過來,可是看到身邊的妹妹向菁菲一眼,無助的再次暈了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的幫忙,自然無人發現在後院荒地裡的兩個人。寒冷的冬夜卻依舊,似乎更加的增添了幾分傷感,甚至還帶著一絲絲的詭異。
雖然大院暫時沒有安靜下來,隱隱傳來陣陣哭聲,可是已經沒有了人到後院這邊來。雪花似乎無聲飄落,卻飄飄灑灑均勻的再次裝扮整個天地。
回頭看著依舊灰茫茫蒼茫茫的弘政堂,站在那條被我清出來的小路上,我心裡忽然有些哀傷。
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發生在向茜菲身上,但是我已經發現了一絲詭異。那是一種我還暫時無法言喻的感覺,卻躍躍欲試的在我心裡反覆的醞釀著。甚至我都想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可能,但是都和真實的事實不盡相同。我也想不去想這些,可是它偏偏怎麼也無法去掩飾。
唐玉寶似乎看出了我的神奇,挽著我的手小聲的說道走。我便毅然的前行,一路上再也沒有回頭,直接的往蘭花山走去,逕直的進了蘭花灣去了。
弘揚堂接連沒了三個人,按說出了這種白喪的話,不管這個家庭的狀況如何,村裡村委的幾個領導是必須要到位的。但是因為今年這些時日的大雪連綿,導致了鄉民的出行受阻。
且不說別的,光是弘揚堂這家的老人,她是有很多子女的。其中長子雖然不是她所出,卻也極其孝順。長子唐平南有一子乃是鋼鐵廠工人,所以平時積攢了不少煤炭在家裡。老人沒了之後遇到了犯重喪,擺在家裡要超過一個禮拜的時間,這一切的用度便大了起來。
不過因為老人子女眾多,對於這些事情大家倒是沒有太在意。甚至對於來賓取暖的這個事情,完全便採取了保暖為主的原則。故而雖然家人親屬一片悲哀傷心,這些來賓因為年歲極高,加上屋裡暖和舒適,倒也聚集了很多人在這邊。
唐八天雖然到這邊的時候比較晚,可是他的到來還是引得大家一陣騷動,尤其是這家的親屬都紛紛起來迎接。唐八天沒有拿作半分,依照規矩先給老人上香燒紙,也默哀了一下之後,才接受大家的接待,過來堂屋這邊的八仙桌坐下。
依照規矩,都是村裡的鄉親,唐家這一支和唐八天並不是一行,大家共著一個唐字,禮節還是要有的。所以陪著唐八天坐下的,不但有家屬裡有話語權的後代,也有這一房的長輩。
禮節過後自然便是正常的場面程序,唐八天不但是弘揚堂最有話語權的領導,也是直到市裡都是鼎鼎大名的。別說一般的鄉里領導來了,就是縣裡有關係的人,在唐八天面前都不值一提。因為唐八天那是真正去過京城,在最大的領導開會的禮堂裡坐過的人。
能夠得到唐八天親自上門弔唁,何況還不算是主場弔唁的日子,這便是給主家最大的面子了。唐八天的性格大家都知道,幾句寒暄之後,唐八天詢問了一下正常的因由。老人的長子唐平南便一一告訴了,還說老人不但犯了重喪,而且好像本月不宜入土,按照慣例要先先拉到義莊那邊去待靈。
唐八天聽著他們說著,目光卻看到嘈雜的樂器聲中,唐玉葉便依靠在左邊廂房的門邊看著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唐八天忽然心裡微微一動,一邊似乎靠近唐平南聽著,其實卻是對著唐玉葉微微點頭。唐玉葉含羞一笑,似乎明白了唐八天的意思一樣,折身便不見了。
旁邊的人包括在座的這些,都不知道唐八天和唐玉葉兩個人有說法,一邊和唐八天說著這邊的安排,一邊請教著這些安排是否妥當。唐八天其實是不想參與的,但是作為村裡的話事人,人家一臉誠意的請教,他自然不好馬上閃身就走人。不過隨著他含含糊糊的回應,大家看出來他是不想參與的,大家便也有句沒一句的閒聊了起來。
因為入暨公也在場,加上他輩分比較高,其中忽然便聊到了二十九爺的事情,和唐殿風家那小孩的事情。唐八天本來想著差不多自己便找個借口閃人,沒有想到聽到入暨公忽然說道這檔事,便坐在那裡沒有動了。
「聽說二十九爺那口氣斷不下,但是剛剛聽到那邊鞭炮響,想必是終於走了!」說話的是入暨公的弟弟入海公,說起來他在村委也還是領導,和唐八天也算是走的極近的。不過因為年齡的差距,唐八天和他算不上是朋友。
「嗯!他斷了氣!家裡人鬆了口氣,我剛剛從那邊過來!」唐八天沒有隱瞞的意思,反而回想到自己遵循駱冉的做法,給二十九爺架刀,心裡忽然有股淒涼的感覺。「太受罪了,一口氣嚥不下,整個人弄的像個癆病鬼!如果不是嚥了氣,只怕他家人和自己都難受呢!」
「他這遭的罪,造孽啊!折磨了這麼些日子,不說他自己,家裡的那些後人看著都難受!」入暨公半瞇著眼睛,深深的歎了口氣。他可是去過二十九爺家看過的,那種淒慘的情形如今還歷歷在目。「看著他吊著那最後一口氣就是不斷,沒有想到這一陣兒便斷了哩!」
「這老人按說還好,就是殿風家那小東西,卻不知道為什麼了?」入海公又搶話道:「八天!,你說會不會是弘政堂風水不好!莫名其妙的據說那孩子就沒了!」
「胡說八道!」唐八天眉毛一挑,絲毫沒有因為入海公比自己年紀大而冷靜:「風水不好?要說風水不好,我們這些搬出來的,當初不是都住在弘政堂裡?」
「我可是聽說有人想出氣,拿著這幾個倒霉的老老少少的人出氣呢!」忽然一個出奇的聲音響起,這些話說出來有些太突兀了,頓時聽到的人都靜了下來,半天才有人想起尋找這說話人的聲音。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人心難測
不說這堂屋的人都是些什麼人,光是這老老少少的圍著八仙桌滿堂坐著,那都是真正來替老人守夜的。看去這些人都是主家的親戚,以及住在弘揚堂附近的鄰居。誰家都有紅白喜事,不管天氣如何,或者有什麼困難的事情,晚上這種陪著主家守夜的事情,大家一定是要過來的。
就好像弘政堂那邊的二十九爺,哪怕是還沒有斷氣,但是人年紀大了,大家都知道也就是熬個時間而已。故而一些年紀大的鄰居,首先是要過來陪著的,感慨著這人生最後一程。年輕人精神好,更是幫襯著一些勞力活,然後幾個人聚在一起玩玩牌,也是一種鄉下的好消遣。
唐八天過來的這個點,大家早已經用過了飯。一些老人在聊著去世老人的往事,大家感慨一回唏噓一陣。老人們難免就是感懷,年輕人卻是聽到一些典故,遙想一些當年的人事變遷。時間就是這麼過來,人生就在這短短的語句中。鄉民大多數樸實,但是對於過往總是記憶猶新。
連續的大雪和寒凍,躲在家裡顯然很難取暖。這種大事主家一般都會準備好取暖的炭火。所以可以大家窩在一起聊聊天,取取暖,對於很多人來說,反倒是一種很好的消遣。何況這個時候的冬天,鄉里人大多數都沒有了農活,靜靜的熬過這個冬天,等待著開春的農活,是大多數鄉民的做法。
老人家裡在國家開放之後,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勝在有孩子是工人,第三代也大多數成人了,所以老人去世之後,家裡準備的很足。尤其知道老人遇到了犯重喪,後代們怕影響家裡的後人,更是決定大操大辦的搞一下,然後風風光光的給鄉民鄰居看看。
弘揚堂和弘政堂差不多,不但建築宏偉,而且房間頗多。當初改朝換代鄉民翻身做主人之後,兩家堂口的主人都沒有了權利,家裡的房子都要拿出來分給鄉民。老人一家最初也是分了房的,不過分房子的人比較多,他們很快便有了屬於自己建的房子。
因為當初的分房子,大家便都認可了弘揚堂這個堂號的共有,但是後來大家陸續便搬出去住了。如今像這家老人去世的大事,本來是應該在弘揚堂大屋的堂屋裡擺著的。但是因為最初他們的搬遷,即使是挨著弘揚堂修建的房子,都沒有在共用的弘揚堂堂屋舉行,而是在他們自己家的小堂屋裡擺放著棺材。
小堂屋雖然也寬敞,但是和弘揚堂弘政堂的大堂屋比起來,寬窄進深還是差著很遠的。大家坐在這邊的堂屋裡,兩邊最多也就是擺著兩圍八仙桌的寬度。大家說話的聲音,雖然有唱夜歌(唱夜歌:湘楚人習俗有人喪葬時,有人以唱詠的形勢表達死者的生平功過,一般有小鑼和銅鈸伴奏)的人掩蓋,可是還是有不少的人聽到了。
本來這種老人去世的大事,說什麼的人都有。可是這位老人的子女都算有些能力。光看著這場面和準備,就不是近幾年冬天可以比擬的。唐八天自然心裡很清楚,在座的這些鄉民鄰居也明白。可是突然冒出來個這樣的愣頭青,光是聽到這些話來,許多在座的人不由臉色都變了。
在一個老人的喪事上,評論和議論另外一個人,在鄉民看來這是不敬和不好的。尤其接話人的意思雖然沒有挑明,但是顯然便是有所指,這個大家是都能聽出來的。
這兩天雖然天氣不好,但是村裡依舊傳的沸沸揚揚的,有人說那彭師傅來搶駱冉的飯碗,在村裡雖然沒有做什麼大事,但是已經聲名在外。也有人說駱冉不知道怎麼了,也不出來現身。叫人去請了好幾次,也不出來見人。便有人私底下傳言,說他騙人騙了幾十年了。
反正各種各樣的版本都有,其中有一些也傳到了唐八天的耳朵裡。唐八天如今對這些東西,自然是聽著而已,不會馬上動怒和評論。但是他也聽說了,這家因為請不到駱冉,便叫萬福亭的行親,去把九師公請了過來。就是九師公說了老人犯重喪,還有後續的一些忌諱,這家人才慎重了起來。
唐八天過來的時候,雖然沒有看到九師公的人,但是聽到入海公私底下說過,九師公年紀大了,剛剛已經去廂房休息了。唐八天對於九師公這個人不置可否,但是對方作為師公的年份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在附近也有幾十年的時光了。雖然近幾個月,他在萬福亭的事故中失利,但是也沒有影響他基本的法事出場。
大家本來因為唐八天的到來,免不了客套一番。對於這種突然的說話,有些人確實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在聽清這些話之後,有些人不由便在腦海裡轉了起來。這個時候大多數的鄉民還比較樸實,大家心裡沒有那麼多的道道。即使是有些什麼事情,一些心直口快的人,便忍不住嘴要說出來。
但是對於這種直接有所指的說話,還是太過於驚世駭俗。不過最最令人驚訝的便是,竟然沒有人聽到是誰說的。要說這邊坐的都是年歲大的,但是不至於聽不出來是誰吧?大家面面相覷的看了下,都看出來大家心裡的驚訝。可能一旁的唱夜歌的人也沒有停的意思,伴隨著單調的鑼和銅鈸的伴奏,讓人更聽不出來。
尷尬的悶坐了一會兒,還是有這家的行親過來發煙給弔唁的人,大家才藉著點煙的時機低聲和身邊的人寒暄起來。錯開了一些尷尬,也省得一向脾氣直爽的唐八天追問。畢竟唐八天和駱冉的私交,這些年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唐八天雖然沒有公開支持過駱冉,但是兩家的干親可是事實。
唐八天坐在那裡也有些不耐煩,因為感覺到聲音有些熟悉,但是轉頭看了眼沒有想起是誰。也漫不經心的點了煙,深深的吸了口,知道自己還坐在這裡的話,可能有人會裝睡了。正好自己也有些事情,便乘機起身和大家說道:「你們先聊著,我到處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