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孫警官的車開走之後,客廳裡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爺爺坐在太師椅上,捧著茶杯,我站在他面前,十分緊張不安。
「陽兒,那兩本書,你看了多少?」他問道。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全部看完了。其實何止看完,家裡沒有什麼課外讀物,那兩本書我只要有空就翻著看,已經快被我翻得散架了。
爺爺喝了口茶,突然間悠悠地念道:「獄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檢驗。」
我愣了一下,背誦道:「蓋死生出入之權輿,幽枉屈伸之機括,於是乎決。」
他又念道:「懷胎一月如白露;二月如桃花……」
我接道:「三月男女分;四月形像具;五月筋骨成,六月毛髮生;七月動右手,是男於母左;八月動左手,是女於母右。」
這兩段都是《洗冤集錄真本》裡的話,爺爺是有意在考我,聽完之後他手裡的茶杯『啪』的一聲掉在地上,驚訝地問道:「陽兒,這本書你全背下來了?」
「差不多吧……」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承認。
「不愧是我宋家子弟。」說完,爺爺又搖起頭來了。
這奇怪的反應把我嚇了一跳,本以為爺爺會劈頭蓋臉地把我罵一頓,但他卻沒有。後來回想起來我才明白,當時爺爺的內心十分複雜,他既高興宋家絕學後繼有人,又害怕我從此走上和他一樣的道路,萬劫不復。
爺爺長歎一聲:「天意弄人啊!」
然後起身,看都不看我一眼,背著手回到書房去了。我站在那裡,又是震驚又是僥倖,爺爺不打算打我屁股了嗎?
這天深夜,爺爺突然把我叫醒,叫我穿上衣服隨他去個地方,我一頭霧水地穿上衣服,來到院子裡,爺爺將一把鎬頭丟給我,然後一言不發地往外走,我緊緊地跟在後面。
我們居住的縣城並不大,往南面走便是一片荒郊野嶺,這天晚上沒有月亮,星星也很稀少。爺爺走在寂靜的栗樹林裡,沿途只有我們腳踩在落葉堆上發出的沙沙聲,以及樹林深處不知道什麼動物發出的嗚嗚怪叫,聽得我心裡直發毛。
很快我們便穿過這片樹林,來到一片荒地,我慌亂間踢到了一樣東西,仔細一看,那分明是一根死人骨頭!常年暴露在外面受日曬雨淋,已經變得烏黑。
我突然想起來,這附近是一片亂葬崗,據說明末天下大亂的時候,有一夥流寇在這裡佔山為王,殺人如麻,屍體就全拋在這裡,久而久之這裡就成了一片不祥之地,經常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附近的村民就連蓋房子,正門也絕不朝這個方位開,但凡有什麼無名屍體,或者生前道德敗壞不配葬在祖墳裡的人統統被草蓆一卷拋在這裡。
我看見周圍有一團團若有若無的綠色火光,好像幽靈一樣圍著我轉。
起初以為是螢火蟲,可轉念一想,這亂葬崗陰氣很重,幾乎寸草不生,哪來的螢火蟲?那光分明就是《洗冤集錄真本》中記載的『離骸之火』,也就是世人口中的『鬼火』,是屍體腐爛之後骨頭裡的磷揮發到空氣中,產生的自燃現象。
雖然明白這個道理,但親眼看見這團飄忽閃爍的鬼火,我還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就在我心跳不斷加速的時候,一個黑影猛然從亂葬崗上竄了過去,停在十米開外死死的瞪著我,兩眼發出綠幽幽的光芒,把我嚇的一聲慘叫。
爺爺拾起一塊石頭朝那個黑影丟過去,黑影受了驚嚇,汪的一聲竄到樹叢裡去了。
「別怕,是條狗。」爺爺安慰道。
我嚥了一口唾沫,問道:「爺爺,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待會你就知道了……」
爺爺把我帶到一個石頭堆前面,用手一指:「挖吧!」
「挖?」我大吃一驚:「爺爺,這是墳墓嗎?」
「埋在這裡的不是墳墓,還能是什麼。」爺爺答道。
「可是,爺爺,盜墓不是犯法的嗎?」我有些猶豫。
「什麼盜墓,這叫開棺驗屍,別廢話了,趕緊挖。」爺爺語氣嚴厲的說道。
我無奈之下,只好掄起鎬頭開始挖,這是座石頭墳,挖起來十分吃力,別看我是縣城裡長大的,但從小到大幾乎沒拿過比筆桿子更重的東西,很快手掌就磨得起了血泡。
爺爺站在一旁點上旱煙,看著我挖。煙氣一陣陣飄過來,雖然很嗆人,可是卻讓我的一顆心寧靜了下來,甚至連亂葬崗裡的那股陰森寒氣都減淡了幾分!
不知挖了多久,我累得滿頭大汗,突然聽見咯吱一聲,顯然是碰到下面的死人了。於是我棄了鎬頭,用手把石頭一塊塊搬開,很快下面露出一堆發黑的骨頭。
我看看爺爺,他抽著煙不說話,便繼續把石頭堆裡的骨頭刨出來,找了塊空地按順序拼成人形。
雖然我之前沒有接觸過屍體,但《洗冤集錄真本》裡的《驗骨》一章中,把每種骨頭的形狀都說得很詳細,因此把這幅骨架拼出來沒花太多時間。
只是拼著拼著,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第三章 替身葬
正當我琢磨這幅骨架到底哪裡不對勁的時候,爺爺開口了:「陽兒,你判斷一下,這人生前是做什麼的,又是怎麼死的?是男是女,是女人的話有沒有生過孩子,死的時候年齡多大,生前得過什麼病,知道多少說多少。」
「爺爺,你這是在考我嗎?」我問道。
「算是吧!」爺爺淡淡的抽了口煙。
我心說這考試他媽的也太別緻了吧?三更半夜把我從床上拖起來,帶我到亂葬崗上刨別人的墳,普天之下估計再沒第二個爺爺會幹這種事了。
「趕緊看吧,這地方陰寒之氣太重,待久了我這把老骨頭怕吃不消。」說著,爺爺使勁跺了跺腳。
我靜下心來打量起這幅骨架,亂葬崗周圍不時傳來一些可疑的動靜,再加上這裡陰氣森森,十分影響人!可是隨著我沉下心來,漸漸地把這些干擾全部排除在外。
這具被我拼起來的屍骨從頭到腳長達一米八,想來此人生前是個大高個,可是腳掌卻很小,這實在不科學。人類的腳掌與身高大約是一比七的固定比例,身高越高,腳掌越長,除非這人生前像古時候女人裹小腳一樣把自己的腳弄成三寸金蓮。
我暫時不去糾結這個,又去判斷此人的性別,從骨節的粗大程度上判斷,我的第一反應是男人,可是一看舒張的骨盆,又分明是女性的特徵,而且恥骨上還有分娩留下的瘢痕!
我拿起頭骨確認年齡,從牙齒的磨損程度判斷,妥妥的是一名三十歲出頭的成年人。然而再看大腿骨,骨質略輕,這是鈣質流失的跡象,而且因長年承受壓力發生彎曲,這些特徵又分明是個老年人,這未免太奇怪了……
更坑爹的是此人的雙臂,骨節粗大,這應該是腿部骨骼的特徵,難道此人從生下來就用四肢走路?
這副骨骸從頭到腳,無處不充滿矛盾,叫人越看越拿不定主意,可是突然間,我明白了爺爺的用意,這場考試絕不會那麼簡單,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答案!
蹲的時間太久,我站起的時候一陣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雙腿僵硬得像石頭一樣。爺爺面前扔了一地煙頭,原來我不知不覺間蹲在那裡看了半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