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實很聰明。
　　那個聲音裊裊飄來。
　　我微微愣怔，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巫姑幽幽低語，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彷彿不是她本人在說話——而是那個衣著華貴大氣的乾屍。
　　我忍不住朝王座走進，卻好像與王座之間隔著看不見的空間，始終站在屍身的面前仔細打量。
　　你懂得的事情不少，貴在有自知之明，我其實很喜歡你，你並沒有恃寵而驕、也盡力幫助巫族的子民……可惜你身上的血蠱已經淡了……太淡了……淡得我無法將你視同一等。
　　血蠱一代不種，幾乎就無法再延續，你已經兩代沒有了血蠱，第三代就會徹底消失……
　　沒有了巫族的血蠱，能力也就會逐漸消失……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對這些巫蠱之事理解不了、也學不會？你口中說的神秘主義，其實早就埋藏在血脈之中，可惜你的血脈已經……淡了。
　　「……不止是血脈的問題，我覺得意識也很重要，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跟巫蠱之術幾乎扯不上關係的環境裡，您無法將我視為同類，大概是因為我的意識與巫族格格不入吧……我沒有巫族這樣的虔誠的信仰。」
　　巫姑輕輕的笑了笑，你身上空留巫族的血統，卻沒有了傳承的血蠱，就算修行，也無法了悟奧妙，只能是個碌碌無為的普通人了。
　　「碌碌無為沒什麼不好，只要平安順遂，知足樂天，不作惡事、不損德性，我覺得挺好的，我又不求出人頭地、也不追求修仙證道，就算跟沐挽辰在一起，我也沒想過要什麼延年益壽活成老古董，短短幾十年就幾十年，然後該去哪裡去哪裡。」
　　反正現在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茫然的該歸去何處，我索性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
　　「我不想讓沐挽辰背著你們給的責任，他沉默的側臉看起來好心疼，我希望能和他簡單的生活，恩愛也好吵架也好，總之就能隨心所欲，不要總是被責任束縛住……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巫，應該不懂凡人夫妻的喜樂吧？吵吵鬧鬧也挺好的。」
　　……凡人夫妻。
　　巫姑的聲音微不可見的抖了抖。
　　我以為她要駁斥我的「愚蠢」，畢竟對身懷異術、血脈不同常人的能人異士來說，修仙證道才是他們的道路，普通人的生活和追求對他們而言就是不求上進、自取滅亡。
　　可是巫姑卻笑了，笑聲突然從縹緲虛無變得身臨其境。
　　好像聲音突然來到了我面前，變得真實又威嚴！
　　而且還帶著一絲……一絲癲狂。
　　「凡人夫妻！」她悶聲冷笑。
　　我後退了兩步，看著混沌中的王座，皺眉道：「我說了什麼讓您笑成這樣？凡人夫妻有什麼好笑的？」
　　「哼哼哼……哈哈哈……凡人、夫妻。」她重複了一遍，話語中帶著一絲惱怒：「當年，他也是這麼說的！結果呢，結果呢……」
　　我……我這是捅了馬蜂窩了？她口中的「他」，莫非辜負了巫姑？
　　「凡人夫妻……其實並不如你想的這麼淡泊快樂……淡泊是淡泊，可惜淡泊了多年，也只剩下淡泊了……我不明白，這麼枯燥無味的日子，為什麼他還要守著她，這所謂的兒女之情的責任，比這四海九州、萬萬生靈還讓他牽掛。」
　　巫姑的聲音帶著怨怒：「最後甚至選擇與她魂歸一處，你懂嗎？魂歸一處……他可是神巫之王！居然與一個凡人女子魂歸一處，我怎麼可能繼續放任他的荒唐！」
　　我後退了兩步，這、這……
　　這瓜似乎，有點大啊……
　　雖然我知道這不是吃瓜的好地方、好時間，但巫姑話語中的故事實在是太吸引人了——這些大佬們還會為情所困？
　　我以為會為情所困的仙家就師尊那樣的鳳毛麟角呢。
　　「您說的……神巫之王？是哪位？好像跟巫王不是同一個等級……」我小心翼翼的吃瓜。
　　巫姑的聲音平靜了一些，她幽幽歎氣，緩緩說道：「巫王……在千萬年前，我們還在世間之時，世間君王畏懼且敬仰我們，於是劃地分疆，讓我們擁有土地和子民，最初的巫王之稱就是這麼來的……」
　　這個我隱約看到一些隻言片語，巫王山城的藏書竹簡中有些記載，但那字跟甲骨文差不多，我看不懂，連蒙帶猜，好在也有古樸的圖畫可以推測。
　　最初的巫王，應該是一位叫巫咸的神巫吧？甚至國家都以他的名字命名。
　　這位巫咸，還是靈山十巫中的領袖，能耐最大、最為睿智賢能，不僅法力強大、還能治理子民，據說當時巫咸國富得流油，這些都是我們的古籍中記載的。
　　但其中的綺麗神話背後有多少雲譎波詭，除了靈山十巫，恐怕誰也不知道。
　　靈山十巫銷聲匿跡後，巫王就成了一個職位、一個代理人，留在世間繼續保護巫族子民，畢竟曾經有國，這家業太大了。
　　「……這個王座上的人，不會是神巫……巫咸吧？」我小聲問。

第457章 不如求我
　　我沒有看到正面全景，反正古時候人的衣服都差不太多，普通百姓簡單布衣，有地位的人都是寬袍大袖、端莊大氣。
　　巫姑笑了笑，聲音帶著一絲無奈：「他已身滅，一縷幽魂還是被我強硬挽留，放入輪迴珠中，不然，早已身滅魂消，再無一絲痕跡……」
　　「……你說，他是他的輪迴……莫非是指沐挽辰？」我聽出了一些門道。
　　巫姑挽留沐挽辰在這裡，對沐挽辰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縱容，似乎只要沐挽辰不走，什麼都能默許。
　　「那這具屍身是誰的？」我皺起了眉頭。
　　我原先以為是巫姑，想想也不可能，巫姑我是親眼見到過的，就算這是她「羽蛻」的屋舍，也不可能會放在這麼陰暗混沌的地方。
　　她又說這不是神巫巫咸，那會是誰？屍體變成這種怪物般的模樣，被安放在一個古樸的王座上。
　　巫姑悶笑道：「想不明白？哼哼哼……這就是，他那位，凡人，王妃……」
　　啊？
　　神巫巫咸曾經的王妃？
　　「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不是正常的屍身……」這種黑色乾枯得如同皮甲一般的皮膚，是生前修煉邪術、甚至死後還用非常方法煉屍，老怪物就是這樣，躲在一個混沌的空間裡修行屍仙道。
　　不過屍仙道畢竟不是正道，能成功的是鳳毛麟角，苗王城陵墓中也就僅僅只有一位，其他的屍王基本上都是不腐的行屍而已。
　　走邪道的人首先是從思想上偏離了大道正統，才會無所不用其極。
　　這位王妃會變成這種樣子，她難道生前也墮了偏門邪道？
　　「……小丫頭，別說什麼凡人夫妻淡泊度日……兩個人根本不在同一個階層，人總會有七情六慾、貪念是凡人永遠無法控制的本能。」
　　「她愛大巫王，但愛並不能讓她容顏常駐、長生不老，她極力追求，可這等天賦和機緣，不是凡人極力追求就能得到的，雖然因為大巫王的各種方法讓她身安體康，活到了古稀之年……她任然想要挽留。」
　　古稀之年……幾千年前的人能活到這個歲數大概是奇跡了吧？
　　「挽留……挽留……哼哼哼……貪得無厭的女人，真是讓我們厭惡……」巫姑的聲音帶著高高在上的冰冷。
　　她是上古的女神，大概在她眼中，凡人的情愛類似玩具，所以她才冷眼旁觀、不在意她如同手足一般的大巫王巫咸與一個凡人王妃在一起。
　　凡人的一生對他們而言就是眨眼一瞬、就是山中淺眠、就是一壺乾坤。
　　如風過無痕。
　　「情愛不過是一時之情緒，於歲月長河中不過滄海一粟，當做生命的全部來看待，實在是愚蠢至極、愚蠢至極……」巫姑的聲音帶著一絲痛心。
　　我忍不住接口道：「可是偏偏你們的神王巫咸愚蠢了這麼一次，對吧？」
　　巫姑沉默了。
　　我說中了？
　　「咳……所以你們點化四海九州之境，跳出三界，是因為神王巫咸為了凡人而死，讓你們厭惡和防範再次有這種事情發生……然而一縷幽魂被你困在輪魂珠，天魂地魂卻依舊入了輪迴，因此你們在世間處處留下法門，讓所有、有可能與神王巫咸有關係的族裔最終都通過法門來到這片地方……」
　　我偏著頭想了想：「所以沐挽辰來這裡，正合你們的意思，世間還剩下的巫族子民你也不想管了，只要沐挽辰乖乖呆在這裡就行了，就算我也在，但凡人嘛，就算無病無痛也就幾十年的壽命，之後好好培養沐挽辰，他依然可能成為巫咸最好的繼承人？」
　　巫姑沒有否認，她淡淡的回答：「你懂，那就更好了，我們神巫與凡人之間的瓜葛頗深，我也懶得管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再說，我們也不像那諸天神佛一般宣揚苦修禁慾，你只要乖乖留在這裡，一切好說。」
　　「如果不留在這裡呢？」我試探著問。
　　巫姑冷冷的笑了兩聲：「小丫頭，不要太自信，世人千千萬，多少人困於『不甘心』，入魔皆因此，你若回到世間，三五十年眨眼一瞬，你敢保證自己依舊初心無塵？」
　　「世間污濁之地，沾染污濁之氣。」
　　這個……我也不敢保證自己以後會不會又歪念頭，可是呆在這裡不確定性太多了，我完全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
　　「不行，我必須回去。」我搖搖頭：「不管你怎麼困我，這個念頭也不會改變的，沐挽辰我也要帶他一起回去……不如我們打個商量？等我壽終正寢啦，沐挽辰再回來不就好了？」
　　巫姑冷笑：「我以前也這麼想，可是我低估了凡人女子的能耐，同樣的錯誤，我怎麼可能再放任出現第二次？巫之一字，通天達地通曉人和，我是不會用極端手段來控制你的，你自己慢慢想通了再說吧，是留在四海九州，還是留在這混沌之中……自己決定，這前王妃的屍身，希望能讓你有所啟示。」
　　我的天，這意思是要困死我？
　　「誒，別別別走，先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行嗎！」我喊了一句。
　　她這語氣就是要把我丟在這裡了？
　　這混混沌沌的無邊無際，只有一個古樸的王座、一個不知道會不會詐屍的乾屍，還有剛才來路上那些像招魂幡一般的樹……
　　來路，我回頭看了看。
　　哪裡還有什麼來路。
　　我長歎一口氣，這裡要靠我自己出去是不可能了。
　　這種時候只有求天求地、求神求佛……
　　我把自己知道的仙家寶誥都念誦了一遍，自己都覺得有些可笑。
　　這裡沒有僧道，這裡是神巫點化的方外之境。
　　大聖大慈，大悲大願。十方化號，普度眾生。億億劫中，度人無量……
　　尊神吶，枉費您讓我叩拜山門、通過苦海，可我現在被困在這裡了，也不知道祈禱和念誦，能不能達到苦海的另一邊，讓您垂聞。
　　平時不燒香的我，只能盤腿坐在地上畫圈圈。
　　我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除了內心酸澀外，不渴不餓、不冷不熱，大概是沒有身體了吧，都感受不到外界的變化了。
　　寶誥默念了不知多少遍，我長歎一口氣仰頭望「天」，卻發現王座後面好像有些光影。
　　這把我嚇了一跳！莫非那不知多少年前的乾屍王妃還會動？！
　　我揉了揉眼睛，看到王座後面似乎有一點點光暈……
　　光暈。
　　光！
　　我蹭的一下跳起來，這混沌之地沒有天時日月，哪裡來的光？
　　巫王山城以銅鏡為法陣、隔離了陰陽兩個世界，這王座背後朦朧的光暈，似乎也是從一面微微有弧度的古樸銅鏡中傳出來的！
　　「沐挽辰？！計都星君、小童子、羅睺星君！師尊~！」我好像看到希望一般大喊。
　　我陷入這種狀態之前，計都羅睺兩位星君都在的，羅睺星君我不敢說，但計都星君那個暴脾氣，不可能毫無抗拒的讓巫姑折騰我吧？多少還有那麼一絲絲「戰友」的情誼呀。
　　而且我還聽到了師尊大人的聲音，還有、還有……沐挽辰。
　　他在的啊！
　　一點光，喚起了我所有的希望，有點兒控制不住，寶誥也忘了念、祈禱也丟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