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的夙願？」我有些奇怪。
「對啊，這還不夠嗎？」王市長反問道。
我一下呆住了。
王市長苦心求我，要我幫他在臨終之前完成的夙願竟然是這個？竟然只是為了讓那些百姓有一個新家？
我突然覺得，自己剛才是有多麼的渺小和刻薄，簡直就是對王市長人性的玷污。
「這是電影院，以後將採取政府補貼的方式，讓農民工和低收入家庭免費觀看。」
「這是學校，會提供免費午餐。」
「這是醫院，看病難、看病貴，不能報銷的情況將在我手中徹底扭轉……」
出租車穿過市區，王市長興高采烈的指指點點，像個孩子一樣時而歡喜時而大叫：「這是新城公園……」
王市長不停地向我介紹著，這裡正在建設的是什麼，那裡又是什麼。一旦交付使用之後，又將給市民帶來怎樣的好處，政府又會配套出台怎樣的惠民政策、到那時整個武漢又會變得如何美好。
他越說越高興，那一張原本憔悴的臉上顯出了兩抹紅光，好像徹底都忘了為什麼會來這裡和我見面、忘了此時正被癌症折磨，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
車子一路前行，他就那麼一直興奮不已的說著，不時的還會發出一兩聲感慨。
在他的心中早有一張無比壯闊的藍圖，他要把自己這輩子做成的最美好的禮物，獻給愛戴他的人民。
而我則悶坐一旁，看了一路也聽了一路，心裡愈發的不是個滋味。
說實話，這樣一個好官，真的是太難得了！
我為自己剛才那一番冷嘲熱諷感到深深的自責，車窗外的風是冷的，我的心卻澎湃如火。我已經產生了一個抑制不住的念頭，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找到能讓王市長如願的陰物。
車子沿著筆直大道繼續前行，身邊突然安靜了下來。
轉頭一看，王市長就那麼斜靠在車窗上睡著了……
他的面色很難看，帶著一種極為疲累的病態，可卻掛滿了笑容，不知道他夢見了什麼，是所有工程全部竣工，鞭炮齊鳴？還是萬眾歡心，一個個仰著笑臉？
開車的老李從倒車鏡裡看見他睡覺了，很是自然的從座位下掏出一張毛毯，遞了過來。
我接過，輕輕的蓋在他身上。
「哎，王市長也真是不容易啊。」老李輕輕的歎了口氣道：「我給他開車的那幾年，幾乎天天都是這麼晚才回家，一上車那嗓子都是啞的，而且還在不停的打電話。詢問各項工作的進度怎麼樣，那些困難又解決了沒有。」
「我轉業之後在市政府開了半輩子車，經歷過好幾任領導了，可從沒見過這樣的拚命三郎！這麼為人民著想的好領導真是太難得了，只是……唉！」老李搖了搖頭，重重的歎息了一聲。
老李不再說話，我一時間更是無話可說。
車裡異乎尋常的安靜，只見那窗外一棟棟新建高樓呼嘯而過，那一幕幕極為壯觀的市景在道道霓虹的照耀下色彩斑斕，更顯迷人。
又過了好一會兒，車子終於停了下來。
這是一片建於上個世紀末的老樓，顯得很是老舊。
「堂堂王市長，就住在這兒？」我有些詫異。
第一千一七五章 石灰吟
「這樓還是他在農業局當處長的時候分的。」老李把車熄了火，壓低了聲音：「後來好幾次要給他重新分配，他都不同意，說這房子還不錯，至少好多市民還都住不上，等到啥時候，全武漢的市民都住上比這更好的房子了再搬。後來，就一直住到現在了……」
我沉默了片刻，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王市長，扭頭沖老李道：「等王市長醒了，你替我轉告一聲，就說這件事我一定替他辦到。」
「不行，這必須一查到底！」老李還沒等搭話，王市長突然一揚手，掀開毯子猛的一下坐了起來。
隨即砰的一聲撞在了車頂上。
「哎呦……」他一邊揉著腦袋一邊轉過頭來看了看我和老李，稍稍愣了下，這才徹底清醒了過來，哈哈笑道：「你看我，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剛才夢見有人偷工減料，這哪行？哈哈，張大師，走，咱們到家了！」
「王市長，不必了。」我誠懇的看著他：「您放心吧，這事我一定幫您辦成！」
「這是兩回事兒。」王市長臉色一板：「我這大半夜的把你找過來，一口茶水都不給喝，這叫什麼待客之道？這要是傳出去，我這老臉還往哪擱？走走走，既然都到了家門口了，還客氣什麼，先上去坐坐。」
說完，不容分說就拉我下了車。
「老李，辛苦了哈。」王市長關上車門，很是自然的掏出錢來遞進了車窗。
看來他坐老李的夜車確實不是頭一次了。
老李更是深知他的脾氣，當下也沒推辭，伸手接了過來。
「老李，你還要幹活呢，我就不留你了，改天再來，咱哥倆再好好喝一杯。」王市長說著沖老李揮了揮手。
老李的眼睛有些濕潤：「王市長，你也要注意身體啊！」隨即閃了兩下車燈，轉過頭去開遠了。
直到車消失在了夜色中，王市長這才轉過身來，很是爽快的衝我道：「我家裡可是好久沒來客了，走，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這……」我有些難堪，來他家裡查看是我提出來的，就是為了看他的笑話，翻他的老底，想看他那一副骯髒的嘴臉到底能裝到什麼時候。
可此時，我知道自己真的想錯了，王市長真是個難得的好官！
他現在硬拉著我上樓，倒令我極為尷尬。
「放心吧，是我請你吃飯，又是在家裡，這可不算受賄。」王市長笑道。
「王市長，還是改日吧。」我繼續推脫道：「再說都這時候了，嫂子也……」
「她呀，正上夜班呢，要到後半夜才能回來，現在家裡就我一個人。咱們在愛滿樓連菜都沒點，
我正餓的慌呢，走，就當是陪我吃個飯。」王市長說完，搭著我的肩膀就往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