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第39章 爆發
唐玄伊輕搖頭,又看向鬼圖,「在審訊時,我向道林提的條件便是要他回憶在返回現場那晚他在後院看到的拋屍人線索,既然道林畫了,我想必然與旅商失蹤有關。」他輕揚手,食指骨節微微劃過下頜,「所以,我打算沿著這條線繼續查一查。」
「等等,你要去嶺南?!」沈念七突然起身,「唐卿,你可知那是什麼地方!」
外袍落地,雷鳴聲起,映出了她蒼白的面容。
唐玄伊靜靜抬眸看向念七,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哪怕有去無回?」沈念七又問。
唐玄伊僅動了下唇角。
「哪怕有去無回。」
又是一道雷落下,房中一抹暗藍在隱隱閃動。
半晌,沈念七又坐回原地,重新披上了袍子,雙手拿起水杯飲了一口,陷入了一番沉默。
「怎麼,不勸我嗎?」她的反應稍稍出乎唐玄伊的預料。
念七眨眨眼,擰眉說道:「比起勸你……」忽有一道光劃過眼簾,「我倒是十分羨慕……我想,那裡一定……滿地白骨。」隨即揚唇一笑,「那個,唐卿,如果你一定要去,可不可以……」
「不可以。」唐玄伊斬釘截鐵地道出三個字,靜靜飲了一口水。
沈念七表情垮了下來,也靜靜飲了一口水。
雷雨仍在下,兩人對坐而不語。
又過了一會兒,醞釀許久的沈念七突然又神采奕奕地開口:「那——」
話沒說完,門口傳來一名婢女的聲音:「大理,熱水準備好了,可以請沈博士去沐浴了。」
唐玄伊看向念七,微微一笑,「看來,促膝長談到此結束了。」
念七不悅地將半張的嘴又閉上,一把撈起地上的蓑衣,回首時又深深望了眼唐玄伊。
那一眼,深沉而寂靜。
隨後她便跟著婢女走了。
唐玄伊獨自一人坐在原地,又繼續喝了一口水,但水已變涼,沒了方纔的溫熱。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看向窗外映出的樹影。
「嶺南……」他輕念出這個名字,將餘下的水,一飲而盡了。
……
雨後的大理寺,空氣中漂浮一絲潮氣。稍稍有些年份的青石板在雨水的浸染下,顯出了一些不易察覺的凹陷。凹陷上鋪著一層水,如鏡面似的,映著大理寺朝氣蓬勃的春樹。
一隻墨黑的履靴突然踩在其上,打破了水面的平靜。
「秦衛羽,我還是不能接受,必須將大理勸回來,嶺南那是什麼地方?被蟲子咬一口就可以入棺了!不能讓大理去,絕不!」王君平氣勢洶洶地趕來,不明所以的人甚至會以為他這是要舉刀造反。
但與之相反,秦衛羽卻一臉平靜地坐在樹上修剪著枝葉,看也沒看王君平,「卡嚓」一剪子,一條樹枝掉了下來,直接砸在王君平頭上。
「秦衛羽你幹什麼呢!」王君平橫眉冷對,呼嚕幾下頭上帶水的葉子,從地上抄起那掉落的枝子,直戳著秦衛羽喊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修剪那東西!趕緊下來!說正事!!」
秦衛羽斜眸看了眼王君平,做了個「噓」的動作,利索地收起剪刀,從樹枝上躍下,拍拍手說:「王少卿口中還有『正事』呢,難得。」頓頓,又說,「聲音太大了,大理是暗訪嶺南,你這是要昭告天下嗎?」
王君平被懟了一下,緊忙左右看看,見沒人,這才上前抓著秦衛羽的胳膊說道:「快,秦少卿,現在就和我去找大理!不能讓大理去嶺南!那裡是什麼地方,從老秦開始那裡可是瘴癘之鄉,蠻荒之地,就算是朝裡那些叱吒風雲的大臣將軍聽到這兩個字,也都嚇得各個臉色蒼白。別說我胡說,我可是親眼見過!而且別忘了還有那個傳說……」
秦衛羽佯裝不知,「傳說,什麼傳說。」
「你忘了嗎?我和你說過的!」王君平皺著眉壓低聲音解釋,「就是流刑犯及押人的衙役到達嶺南沒多久後就失蹤的事兒。因為這個,衙門現在往嶺南道送人都只將犯人扔在邊緣,再沒敢進去送人的。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都傳是鬼怪作祟……總而言之,連衙役都不入,怎麼可能讓大理去以身試險!」
秦衛羽哼笑一聲,「傳說又如何,你能勸得了大理?旅商案事關陛下改革大計,大理絕不會因為顧忌個人安危就止步不前,何況大理早就說過,嶺南流民失蹤,本就是一件早該解決之事,你認為就憑這些常人害怕的說辭,就能讓大理知難而退嗎?若是行得通,便不是唐大理了。」
「那我也可以替代大理前往啊!」王君平說道。
「你去,有用嗎?」秦衛羽毫不客氣開口,「即便是我,也不會全然明白大理想要調查之事。」他將枝子扔去一邊,轉身欲走。
王君平怒上心頭,一下抓住秦衛羽的手臂,「秦衛羽,唐大理對你我如何你心裡清楚,難道你不替大理擔心嗎?你就這麼沒有心嗎!」
秦衛羽臉色微變,將放在身上的那隻手狠狠拽開,反而一用力以手肘將王君平按在了牆上,本就比王君平稍高的身形,正正好將他禁錮在他的臂肘之下,一股從未感受過的爆發般的壓迫迎面而來。
「不是所有人的擔心都會像你一樣!衝動,莽撞,你除了會在這裡嚷嚷兩句還能做什麼!別這麼幼稚了!大理可以不去,但你想好大理不去就可以破案的解決方法了嗎?如果你有,我現在就陪你去找大理,如果你沒有,就閉上你的嘴!」
王君平語塞,雙唇一張一翕竟然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但雙眼卻亦充滿了不甘,只得緊咬下唇,將那口氣生生嚥下。
這時文立趕來,見了這場面,先是微愣,不知是該勸架還是該迴避。
「什麼事,說。」秦衛羽鬆開按在牆壁上的手,轉身看向文立,方才爆發的氣勢似乎已經有所收斂,只是怒氣仍舊掛在臉上,讓人不敢隨意碰觸。
第40章 啟程
文立先看看王君平,隨後對秦衛羽說道:「少卿,大理讓您去一趟議事堂。」
秦衛羽眸子微動。
王君平也愣怔了一下,上前半步。
「我馬上就去。」秦衛羽回頭看了眼王君平,轉身朝議事堂走去。
……
一步,兩步,三步。
路,還是熟悉的路,但走在路上的心情,卻是秦衛羽自入大理寺以來最為沉重的一次。
推開門,依舊飄蕩著卷宗上的淺淺墨香,只是今日多了一絲雨後泥土的芬芳,午時金黃的光紗下,還是那伏案思索的唐大理,專注,沉穩。
秦衛羽停了下步子,深吸口氣斂住所有沉悶的情緒,這才恢復了些精氣神兒,重新邁入議事堂的門檻兒。
「大理,您找卑職?」秦衛羽一如往常般走到唐玄伊案前。
「我要交待你一些事,王少卿性子單純,所以只有你能辦好。」唐玄伊暫時放下手中的工作,從一旁拿出一個綢緞冊子,微抬食指,秦衛羽便會意,回身查看了下外面,然後將議事堂大門緊緊關上。
「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需要你幫我查一些事。」唐玄伊將冊子推到案前,秦衛羽雙手接過,翻開,裡面是大理寺一眾人的資料。
「大理,您是懷疑……大理寺有內鬼?」
「道林道宣死在大理寺牢中,半夜有敲擊聲,我懷疑道林死前必是得知了什麼讓他掙扎的消息或者警告,那麼這個警告是怎麼傳進去的,又是如何帶給道林道宣的?這裡面興許大有文章。」
秦衛羽緩緩翻了一頁,神情卻有些沉重,忍不住抬頭問道:「可是大理……若是懷疑,卑職不也應在這其中,為何要讓卑職去查?」
「對你的考驗,早在五年前就結束了。」
秦衛羽微愣,腦海中閃過了多年前的那個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夜晚。他咬住牙,將冊子合上,長揖。
「卑職必定不辱使命!」
「另外,還有一件事。」唐玄伊說道,「我去嶺南的事要暫時保密,雖然可能壓不了多久,但要盡可能的幫我爭取一些時間。」
「大理是擔心,嶺南那邊的事與京城有關?」
「不排除這種可能,所以謹慎為上。」
「卑職知道了。」秦衛羽答道,頓了一頓,又問,「那,大理……您去嶺南的事,沈博士知道了嗎?」
「我已經告訴她了。」唐玄伊回道,墨眸略顯深幽。
周圍空氣安靜了好一會兒,唐玄伊望著秦衛羽,似乎在等待著他還有什麼事要說。
而事實上,秦衛羽確實還有許多話想說,真的就像王君平一樣,還是想再多勸勸唐大理,但幾番要開口,又都消失在了嘴邊。因為又像他回頂王君平時說的一樣,他比誰都明白,即便開了口,也沒用的。
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矛盾,無力,無能。
秦衛羽捏著冊子的力道微微加大,凝視案幾緊咬後齒,半晌,終於抬眸,用著有些艱澀的語氣開口說道:「大理……您打算何時啟程?卑職為您去備車馬。」
唐玄伊終於露出了輕緩的淺笑,「明日一早。」
他說著,重新翻開了放在一邊的文書。
秦衛羽應命,拿著冊子轉頭離開議事堂。
在門口時,看到了正候在外面的王君平。
王君平並沒打算進入,只是站在門口,仍是一臉不甘心的樣子。
「方纔,抱歉。」秦衛羽說道。
「已經忘了!」王君平沒好氣地回答。
秦衛羽這才稍鬆口氣,「早點替大理準備吧。」秦衛羽說著,故作輕鬆地拍了下王君平的肩膀,「大理不過是去查案,又不是上斷頭台,不要這麼苦大仇深。」
王君平一把抓住秦衛羽的腕子。
「方纔都擔心成那個樣子了,還裝什麼從容。」他疾步離開,走了幾步,又突然頓住,回頭說道,「我會想出解決的方法的,一定。」他又回頭,大步流星地走了。
秦衛羽輕舒口氣,搖搖頭。
……
次日,天還未全亮起,唐府的門口已經停放了一輛方頂的馬車,十分寬敞,其上蓋了一塊湛藍的遮布,頗具特色。
唐玄伊自府中出來,一身墨色圓領袍衫,腰束紅色跨帶,氈帽璞頭,雖褪下往日官袍,卻仍舊步履生風,一派沉穩內斂之相。
不知是鬧了脾氣還是不願面對淚眼相揮的惆悵,一大早就不見那位最應該出現的王少卿,又是因著秘密前行,遂只有文立與秦衛羽兩人前來相送。唐玄伊又對二人交待了幾句,便準備跨上馬車。忽然頓了一下,又看向送行幾人,發現除了王君平沒到之外,還有一人也沒來此。
秦衛羽知唐玄伊所想之人是誰,抿抿唇,解釋道:「沈博士說今日有事要做,不來送大理了。這輛馬車就是沈博士為大理準備的,說當做補償。」
難怪這輛馬車如此特別。
「知道了。」唐玄伊眼底悄然劃過一絲深沉。
這時兩名衛士抬著兩個箱子一併塞入馬車,擱下,一人晃晃身子擦了擦汗。
見唐玄伊又看向箱子,秦衛羽再度解釋道:「這是卑職為大理準備的換洗衣物。」
唐玄伊失笑,「此番前往,豈會用到這麼多衣服。」看到秦衛羽眼中的落寞,便接道,「帶著就是了。」
秦衛羽點頭,落寞終於一掃而空,順帶又補了一句:「車伕是自己人,已經交代過嚴守大理去除,此行過後,也將暫時返回老家,不會回長安。」
唐玄伊點頭,又最後看了眼大理寺,隨後揚步坐入馬車。車內頂子不像外面看起來那般高,但座位還是比較寬敞,至少可以容納五六人。
臨行前,唐玄伊掀開席簾,不忘叮囑一句,「大理寺暫時交給你了。」
秦衛羽鄭重長揖,神情凝重。
唐玄伊眉心稍稍舒展,拉上簾子,馬車徐徐朝城外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