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兩名護衛交換了下視線。
「會不會有詐?怎麼突然會這樣……」一人說道。
另一人嘲笑,「能有什麼詐,這裡的人要麼半死要麼已死,何況就這麼一個能作的出什麼妖,先進去看看吧,要真是有了什麼毛病,別把其他人給感染了,杜大夫責怪下來不好辦。」
護衛忌諱杜大夫,緊忙點頭應了,掏出了腰間的一串鑰匙開門,然後匆匆來到潘久面前看情況。
且見潘久神情扭曲,真的一副快要死去的樣子。看到來人,潘久忽然就撲了上去,緊抱著其中一名護衛,「快帶我見杜大夫,快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杜大夫一定會見我的,一定!!」
護衛被潘久驚住,面面相覷,最後相互點了下頭,決定先把人帶出去看看再說。於是兩人一左一右架住了潘久,將他像屍首一樣拖了出去。
可走了沒多遠,其中一人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忽然低頭摸了下自己的鑰匙。
「不對,不對!!我鑰匙呢,鑰匙怎麼沒了!」
便是在同時,身後不遠處響起了「卡嚓」一聲!
護衛一驚,但沒等回過頭,脖頸下就受了乾脆利索的一擊。另一人也沒能倖免,兩人相繼跌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潘久面色蒼白地跌坐在地上,像是大難不死般撫著胸口用力喘息幾口。
「這種事,太、太緊張了……幸好、幸好……」
唐玄伊將特殊的鑰匙取下,後將其餘的扔給潘久,「去開門吧!」
潘久握緊鑰匙連連點頭,「您也要小心!」說著,他回身往後跑。
轟轟轟轟!
沒一會兒,就傳來了一連串的開門聲。
犯人們先是有些困惑,而後明白了,一一走出了牢籠,那幾乎在眼底消失的火焰突然爆發出來。接下來,他們就像是海水一樣從牢中湧出,叫囂吶喊衝破了整個地牢。
亂聲漸起,唐玄伊卻靜的出奇,他獨自朝相反方向而去,最後停在了那扇封閉的木門前。指尖挑起上面掛著的銅鎖,毫不猶豫地用手上的鑰匙將其打開。
「卡嚓」一聲,鎖栓掉落在地。
唐玄伊從牆上拽了個火把下來,用力推開了眼前這扇門。
一股油膩而難聞的味道飄了出來。
唐玄伊眉心微蹙,揚步邁入。
幽幽火光漸漸將這黑暗的地方照亮,周圍是冰冷的石壁,沒有半點有人生活的痕跡。
腳下踩著一些乾涸的血跡,倒不是一灘血,而是一滴一滴,像是從哪裡流出來的……量不足以致命,但足見傷口不少,而且新血舊血交疊。
突然聽到了些許的聲響。
唐玄伊迅速將火把靠近了聲音的源頭,照見到角落裡一團蜷縮的「東西」。
似是感覺到有人來了,那「東西」晃了晃,一點點探出了頭。
一聲綿長而虛弱的呻吟聲自那「東西」中一點點飄出,再然後,說了一句艱澀難懂的話,是語非語,甚至有些像咒語。
唐玄伊意識到什麼,神經忽然繃起,迅速上前半膝跪地望向角落裡的「人」。
且見他神情恍惚,一張乾裂的唇瓣一張一翕的,下頜衣襟上還沾著方才護衛強行喂粥時沾下的湯汁。他渾身上下到處都是干了的血痕,頭髮被油膩成一團。似是聽到來人,那人抖動了一下身體。可正是這一動,身上蓋著的一條黑布滑落在地,露出了一條被砍掉了一半的雙腿,但那雙腿明顯經過精細的處理,沒有任何潰爛的痕跡。
這個手法……
杜一溪!
唐玄伊眸子瞇動一下,又湊近些許,側耳傾聽那人隱隱約約道出的話語,但是那人就像是說給自己聽一樣,眼神是空洞的,沒有任何焦點。
所以那人根本也不可能想到,接下來,唐玄伊用了與他同樣的語言,也說了一句話。
那人的眼睛一點點睜大了,像是突然找回了根深在體內的魂魄。
「你……怎麼會知道……」幾乎是擠出來的聲音緩緩道出。
「比起那個,我更想知道,為什麼杜一溪會如此折磨一個大食。」
那大食渾身一顫,臉上浮現了囊括了仇恨、悔恨、懊惱、絕望的複雜的神情。
「芙蓉……芙蓉……」他垂下眼,像是念著咒語一樣不停說著這兩個字,而後忽用如白骨般枯瘦的手抓住唐玄伊的雙臂,「芙蓉……芙蓉……種子……種子……殺……都殺……都死了……都死了……對不起……對不起……我再也不敢……再也不敢……再也不敢賣給別人……他們都已經死了,已經死了……埋了、都埋了……再也不敢……對不起……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
大食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而後環住身體。他似乎已經忘記了一切,只記得殘留在自己身上的疼痛,以及杜一溪的憤怒。
芙蓉……
唐玄伊擰起眉,拼盡全力在這碎片般的話語裡找到最核心的信息,可是芙蓉與這一切到底有什麼關係?又怎麼可能因為那種東西產生這樣的浩劫?
「芙蓉……芙蓉……」唐玄伊重複著,腦海裡浮現處進入到這裡時路過的那一片血紅般的花海。
也許此「芙蓉」非彼「芙蓉」。
芙蓉,大食,紅花……
「難道是——」唐玄伊眉心驀然舒展,那是解開謎底的興奮,但同時又有了一份毛骨悚然的後怕。
「杜一溪竟然敢……」唐玄伊唇齒用力,冷峻的眉宇逐漸聚攏,生出一股平日收斂的怒意與震懾。拿著火把的手也逐漸用了力。
種子!
唐玄伊突然間想起了方才大食口中喃喃提到的字眼兒,大食說他將種子給了別人才遭到如此對待,也就是說——
唐玄伊迅速抓住大食的手臂低喊:「告訴我,你將種子給了誰!!」
第81章 蠶食
大食抱著頭驚恐地喊著:「我都說了,我早就都說了……我就給了那八個人……我什麼都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了!!」那大食變得瘋瘋癲癲,像是彌留之際的人般又將自己縮回了暗處瑟瑟發抖。
「八人……」唐玄伊眼底閃過一縷幽光,但卻沒繼續追問。因為他看得出,眼前這個人已經無法再回答什麼了,再問下去也於事無補。
唐玄伊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重新冷靜下來。當他重新抬起長眸時,空氣中儼然凝上了一層寒冷的冰霜。
最後一個問題,就留給該回答的人好了。
……
清泉般的水輕輕流入精緻的茶盞中。醫館正堂裡紗簾肆意飄動著,外面似乎正無聲無息地刮著一場風。
杜一溪將茶盞推到案幾的對面,清淡雙眼裡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情感。
「一張字條還不夠,有多大的事竟然讓您老人家不惜長途跋涉親自跑到我這寸草不生的地界兒來了。」
案幾對面的人並沒端起杜一溪的茶,寬大的袖子定定垂在下面。
杜一溪似乎並不在乎對方是否要喝自己的茶,逕自給自己茶盞裡倒著,水聲輕緩而縹緲,堂中的靜寂,直到對方冷冷道出了一句話將其打破。
「什麼字條?我沒有給你寄任何字條,所以才親自來了。」
杜一溪手上一頓,平靜的眉眼終於多了一絲蹙動。他將茶壺放在了身旁,也沒有拿起自己的茶盞。
「什麼意思?關於大理寺的事不是您告知我的?」
對面嗤之以鼻地哼了一聲,「足夠瞭解你的人,是不會只用一張字條就將這件事擱下的。罷了,這件事以後再說。」那人朝前傾了身子,用著沙啞而沉寂的聲音說道,「杜一溪,你一向自負,平日怎麼折騰都無所謂。但是既然你已經知道什麼人到你這地方來了,那麼你千萬別告訴我,他還活著。」
杜一溪指腹點在了案幾上落下的一滴茶水上,藉著濕潤在案上畫著圓直到水印消失。他的表情寫滿了了無興趣,甚至可以說是覺得眼前人的話十分可笑。
「一溪看來,是您想得太多了。」他收回指尖,在旁邊放著的一塊白布上蹭了一下,「進了我這裡的人,沒有可以出去的,無論他是誰。咳……」
杜一溪忍不住咳了一聲,繼而掏出黑布沾了沾唇,雙眼從始到終都沒有看向前方。
然而,在杜一溪說出最後一句話後,正堂裡全部的空氣都有些凝滯。
「你果然沒有殺他!」來人聲音愈發低沉。
「人是我抓的,殺不殺我來決定!」杜一溪終於抬頭了,眼裡透著一抹敵意,「我替你們剷除了一個對手,難道現在不該感謝於我嗎?」
「你是真的以為,這個人是你想抓就能抓到的嗎?」
「哈哈哈……」杜一溪笑開了口,「何苦被嚇成這幅樣子,死在我這裡的大理寺人可不止——」
「你可別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對方突然開口打斷。
杜一溪神情一下就變了,原本上揚的唇角一點點彎了下來,「你說什麼……」
「你的敵人遠不是那麼簡單,大理寺早已不是當年的大理寺。」來人撐著案幾緩慢起身,「當年你的父親死在大理寺的手上,今次莫要換成了你。」那人頓了一下,「當然,你的生死並不重要,關鍵是,千萬不要壞了那件事……我言盡於此,好自為之。」
說罷,那人拂袖離開,在走過古琴架時袖口被一處小鉤勾住,那人像是發洩一般,用力將袖子扯回,身影不久後便消失在了那一片虛無縹緲的紗簾之中。
腳步聲消失,正堂陷入了一片空前的死寂。
獨自坐著的的杜一溪端起茶盞想要喝上一口,但邊緣尚未碰到唇瓣卻懸停了。
杜一溪平淡的臉上突然結出了猙獰的表情,猛然將茶盞扔了出去!
碎裂的聲音伴隨著殘渣茶水飛濺得到處都是!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杜一溪憤怒地一遍又一遍地喊著這兩個字,雙目漸染血絲,被方纔那人提及的一幕在他腦海裡開始輪番上演。
斬首、頭顱、血液、哭喊、求饒、死去的女人……
「啊!!!!」杜一溪雙手抱住頭顱,緊咬雙齒到渾身顫抖,額角與脖頸的青筋也因著他的憤怒在一點一點的跳動著,「我怎麼可能會再輸,怎麼可能——」
杜一溪低喊著,猙獰地嘲笑著方纔那人說的話。
可話音才落,杜一溪的表情就變得十分焦慮,似是回憶起之前一次又一次的戲耍的場面。
某個原本完好無損的東西,一旦裂開了,無論縫隙再小,到後面都會一點點將其餘完好的地方蠶食鯨吞。正如此時他心中的憂慮與恐懼一般,原本只是毫不起眼的擔憂,如今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到後面甚至讓他開始覺得毛骨悚然。
杜一溪慢慢坐直了身子,思索著每一個細節,其實原本他是想要殺掉唐玄伊的,可是後來為什麼不殺了?
究竟是他自己做的決定,還是被誘導而做出的決定?
他可以確定嗎?他好像忽然間沒那麼確定了。
「唐玄伊……」杜一溪緊攥著黑布,咳了兩聲,清眸一點點瞇起,突然又睜大,然後起身來到一個長木盒邊,掀開蓋子,抓出了裡面放著的一把劍,隨後迎著烈烈長風朝外走去。
他跨入了灌木叢,看也沒看就對旁邊幾名護衛說:「帶幾個人跟我去牢房!」
他行的匆忙,但滿臉殺氣,周圍人不敢違逆,很快便集齊了幾人一同隨杜一溪而去。
誰料當一行人剛剛踏入那片紅色花海時,卻聽到了來自於不遠處的騷動。
杜一溪揚手止住前行的人,「什麼聲音……?」
護衛面面相覷,「是不是又有人想要逃跑?杜大夫不用擔心……這種事平時常有,我們的人會馬上將那些人抓回去的。」
杜一溪點頭要走,忽然又止住了步伐,看向那片刺目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