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少了一半。」
秦衛羽與沈念七立刻反映出唐玄伊的意思。
房中果然有機關!
唐玄伊開始環視房中的每一個物件……燭台、床榻、案幾……
忽然在地上發現了一些細碎的痕跡,隨後看向擋在牆前的那張床榻。唐玄伊與秦衛羽交換了一下視線,同時抓住了床榻的一頭一尾,剛一挪動,床榻就發出了一聲很奇怪的聲響,而且可以感受到床榻要比一般的床榻沉重的多。
「繼續。」唐玄伊說道,與秦衛羽一同用力。
嘎吱嘎吱嘎吱……
一種齒輪旋轉的清脆聲音刺破了房中的寂靜,同一時間旁邊的那面牆也開始進行翻轉。
沈念七驚喜,也緊忙跟著唐玄伊去挪動那張床。
沒一會兒,房間的整個牆面便翻轉了過來。
裡面漆黑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
一種怪異的、正試圖弄出些起伏的弦音,像是在割鋸什麼一樣敲打著他們的耳鼓……不僅不好聽,而且,非常的難聽,非常的讓人不舒服。
「啪」的一聲,一束火光自地上燃起,瞬間照亮了坐在地上的一張極端恐怖的臉!
「啊……」沈念七被這突然的亮光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只是癱坐在地上的一具機關人偶。
它偏側著頭,木訥呆滯地望著來人,嘴巴半張,用草編織的頭髮凌亂不堪,其上染著的墨色已經褪去一半,露出了原本乾枯的黃。身體的木色也已經開始枯萎、乾裂,像是被人千刀萬剮後的殘骸。身上穿的喪服已經佈滿灰塵,蟲蟻侵蝕,四處可見被啃咬後的破敗。
第104章 半房
沈念七從地上撿起機關火燭,「這裡面早就儲存了燃料,開機關時會自動解鎖。」搖頭哼笑一聲,「機關匠人的家裡,果然也不是普通的家,有意思。」
「往裡走看看。」唐玄伊接過沈念七手中的機關火燭開始往裡走。
一張臉,又一張臉……
房間裡堆放著各式各樣的機關人偶,看起來皆與門口坐著的那具一樣壞損陳舊,甚至更加破爛。可以說,這是一座機關人偶的墳墓,充滿了腐朽與潮濕,發霉的氣味。
很快,火光照到了坐在角落裡正在奏樂的那具機關人偶,它晃著頭,斷了幾根指頭的手仍舊撥弄著琴弦,可那弦也已不再完整。機關人偶的旁邊放置了一個不小的水桶,裡面的水循環滾動驅動著奏樂人偶的動作。詭異而斷斷續續的聲音正是來源於這具奏樂機關人偶。而外面池底的機關正是將水引向這裡。
唐玄伊又走兩步,看到一個老舊的木台和一些工具圖紙,「這間房應該是他研究機關人偶的地方,將水引來這裡,大概是為了方便測試成品。」
幾人在房裡轉了一圈,除了機關人偶什麼也沒有。
「看來只是個工作間。」沈念七有些失望,瞥向木台上放著的已經餿臭的食物,「曾全走得真的很急。」
「也不一定很急,這裡都是些廢舊的機關人,一個個都裂開了,沒什麼價值,興許昂貴的都已經轉手或帶走了。」秦衛羽下意識在鼻前揮動幾下面前的蠅蟲,「這些東西怕是都快爛了。」不過秦衛羽終歸還是比較謹慎,提議道,「大理,不然將這些機關人帶回大理寺再仔細查驗一下?」
唐玄伊點點頭,「就這麼辦吧。」
沈念七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準備轉身離開。
唐玄伊也準備走,可步子剛一邁,卻停下了。
「怎麼了,唐卿?」沈念七問道。
唐玄伊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異常的地方,眉心越蹙越深,回頭看向那堆疊放著的機關人偶,然後慢慢走了過去。指腹掃過上面的幾具機關人偶。
沈念七與秦衛羽交換了視線,覺出唐玄伊也許發現了什麼,遂也來到了人偶堆跟前。
「大理……」秦衛羽輕喚。
唐玄伊對秦衛羽稍側頭,但視線仍舊停留在那堆人偶之上。
「為什麼只有這具人偶身上沒有任何損傷?」
秦衛羽聞言拿起燭台仔細看了一下,木質確實十分嶄新,一點不像壞掉堆放很久的樣子。
也許是新壞的,可為何會堆放在正中央?
這時沈念七用指腹在人偶身上的縫隙處摩挲摩挲,「唐卿,這人偶與其他的不大一樣。」她接過秦衛羽的燭台,「你們看,其他機關人偶都是用榫卯固定的,但這具人偶身上卻沒有接縫……」又仔細感受了一下,「這是……魚鰾膠。」
「魚鰾膠?」秦衛羽右眉微挑,「若是用魚鰾膠站上的,還怎麼拆開調整裡面的零件?一般來說是不可能這麼做的。」
唐玄伊神情一變,「叫人進來,把這具人偶抬出去!」
秦衛羽即刻接令,將火燭交與沈念七後,快步離開暗房。沒一會兒大理寺衛士便接連進來,在新的命令下將那些機關人偶一一抬出去,在抬到那具關鍵的人偶時,衛士們神情微變。
秦衛羽也主動掂量一下,「果然重量不對。」
很快,這具「特別」的人偶已被抬到光線更好的院落中央。
「沈博士。」唐玄伊喚道。
沈念七明白唐玄伊的意思,「希望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咬上手套,然後半蹲在那具人偶的側面,拿出了一把鋒利的小刀,順著粘合的地方將整個人偶劃開一遍,然後又拿起開殼的勾具。
唐玄伊也蹲下身,主動接過替她做這要用些力量的活兒。
「卡」的一聲,殼子被撬開一個口。
沈念七抬頭與唐玄伊對了一下視線,神情凝重許多,點點頭。
唐玄伊親自下手將大機關人的殼子一塊一塊地撬鬆,秦衛羽也趕上來幫忙,雙手緊抓機關人的上半層殼子。在得到唐玄伊的指示後,秦衛羽便慢慢將殼子摘開。
一股難聞的氣味隨之竄出,直入鼻息!
但這一切都不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關注,因為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那殼子下尚連著一部分肉的腐爛屍骨!在如此高溫中,黏糊糊的液體眼看就要溢出。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觸目驚心!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一名身形瘦小的女子一邊高喊著什麼一邊與守門的大理寺衛士起了衝突。
女子無意間瞥見院中放置的那具屍骨,臉色登時變得煞白,倏然跪地。
「父親!!!!!」
這一聲嘶喊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也包括了正在進一步查驗屍骨的唐玄伊、沈念七與秦衛羽。
然當秦衛羽望向那女子時,露出了一種惶然且訝異的表情。
「又……晴?」他喃喃念出一個名字。
……
秦衛羽將房門關上,獨自一個人坐在席上,飲一口涼水,卻降不下心口的躁動。
他從未想過此生還會再見到這個女子,更沒想過原來她與自己竟身在同一城池長達多年。一些被深藏太久的往事浮上心頭,那是一段對他來說不堪回首的過往,殘酷、冰冷、怨恨。而在那段歲月裡,唯一給過他溫暖,然後又將其徹底粉碎的,無疑正是對面房間正在接受問詢的這位故人。他其實想過若是哪日再遇見,會是一種什麼光景,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不久,房門開了,王君平將一份記錄口供的冊子交給了秦衛羽,盤腿坐在席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猛灌一口,視線卻溜在了正翻冊子的秦衛羽的臉上。
「和之前鄰居說的差不多,一個月前曾又晴與曾全大吵一架,然後趕往洛陽一戶木匠那裡幫忙,今日剛剛返回。已經差人去洛陽取證,但看這樣子應該沒有說謊。」王君平將水杯擱下,「你真的不去和她說幾句話,你們之前應該認識吧。」
第105章 故人
秦衛羽依舊沒回答,拿著冊子起身,「要將這份口供交給大理。」
熟料剛一走,衣角卻被王君平順手捏住。
「秦少卿,這件案子你就不要參與了,下面的事情交給我,如何?」
秦衛羽回頭,對上了王君平難得認真的眼。
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審視自己的這位同僚,心裡藏了萬千種可以回懟他的話,可臨到嘴邊,卻都消失不見。
緩緩坐回席中,秦衛羽想笑,卻最終沉默,然後將冊子交給了王君平。
秦衛羽這般順從著實也讓王君平吃了一驚。
「你們之間果然……」
「只是年少輕狂不懂事,不要命的愛過一個人,然後又被徹徹底底的拋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秦衛羽輕描淡寫地說道。
王君平徹底愣住了,其實這是一個打擊秦衛羽最好的時機,但是不知怎的,面前的他,像是忽然間卸下了一切防備,脆弱得不堪一擊。這是從未經歷過情事的王君平所不能理解的,世上真的有這麼一個女子可以讓向來從容淡定的秦衛羽變得如此狼狽嗎?
他回想起曾又晴的樣子,並非絕世美人,不過只是相貌乾淨,看起來頗惹人憐惜的女人而已。
「我知道了。」王君平開口,「後面的事,交給我。」
說完,王君平起身離開房間。
當門聲響起,秦衛羽終於露出了一抹複雜的神情,他垂下頭將臉埋在手肘間,半晌,他看向緊閉的房門。
門對面的那間房裡,有他尋找了多年的她。
可是他又能做些什麼?
秦衛羽有些遲疑地走出房間,來到了對面那扇門前,將門推開一個縫隙看向同樣坐在案前的她。
她仍是數年前那張惶恐不安的樣子,帶著點兒一碰就會消失不見的脆弱,眼上蒙著水汽,泛紅的眼眶略微腫脹。
「既然當年你要不告而別,為何如今又要突然而至。只是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終歸沒有進去,而是關上門,轉身離開。
屋內曾又晴似乎也察覺到什麼,「衛羽,衛羽——」她喚著這久年未提過的名字,大跨步地推門出來。
唯有背影還留在眼前。
曾又晴緩緩跪坐在地,捂臉抽泣,「在恨我嗎……還在恨著我嗎?衛羽……」
忽然間曾又晴所有的動作都停下了,她茫然地望著出現在指縫間那緋袍一角,然後緩緩抬頭。
秦衛羽冷漠地望著地上的她,遲疑片刻,終對她伸出手。
曾又晴愣了一下,忽而起身擁住了秦衛羽,壓抑許久的悲傷登時決堤,像個孩子一樣哭泣著。
秦衛羽有一瞬的悲傷,下意識想要抬起手安撫她,可指尖卻在中途懸停,最終又慢慢放下了。
曾經渴盼的溫度,此時卻陌生的令人害怕。
也許不僅是她,不知不覺中,他也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
王君平來到正堂遞交口供時,唐玄伊正研究著從屍骨身上卸下來的機關外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