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唐玄伊先做手勢示意噤聲,而後跟隨衛士一同離開房間。
  關了門,唐玄伊才重新問道:「什麼事?」
  衛士回道:「回大理,王少卿讓卑職來報,機關人已找人拆解完成,可以開始進一步調查了。」
  唐玄伊眸子瞇住,方纔的輕柔在一瞬變得凜冽。
  「告訴秦少卿,我馬上就去。」他頓頓,視線落在房間裡,「找幾個親近的人在這裡守著沈博士,沈博士一旦醒了,無論我在做什麼都沒關係,立刻來報。」
  「是!大理!」衛士回道。
  ……
  「大理!」
  「大理。」
  唐玄伊踏入議事堂的時候,王君平與秦衛羽都已經恭候多時。
  議事堂正中央的案几上,擺放著拆解完成的小機關人盒子,細碎的零件散落一桌,所有東西都是小小的,任誰也看不出這個東西曾經抱有那麼大的殺意。
  不過因為昨夜不可避免的破壞,裡面已經有很多東西已經壞損,尤其是最外層的木片,幾乎每一片都可以看到被切碎的痕跡。
  一看到這些,唐玄伊就想到了昨夜沈念七倒在血泊裡的樣子,冷峻的臉上無疑添染一抹怒意。
  他傾下身,雙手撐在案幾上俯視這些碎片,可以看得出,這些東西並非像大機關人那樣需要水和風力的驅動,裡面有一些宛如擰繩一樣的東西。驅動前,應該是需要一些簡單的人力進行扭動,這樣才能將力源儲存。
  「這東西不是應該在庫裡?為何會出現在往生閣?」唐玄伊問道。
  王君平搖頭,「卑職也想不通,外人很難進入到庫房,庫房裡還有曾經機關匠人設計的一些機關,沒有大理寺人的『鑰匙』,別說進不去,就算進去了,出來也都是一堆白骨。」
  唐玄伊眸子滑向秦衛羽。
  秦衛羽明白,遂主動報道:「那隻鬼卑職一直派人在盯著,人昨夜一直在大理寺,沒有任何動靜。最近也沒有動靜,卑職覺得他和這件事無關。」
  「我另外吩咐的那件事呢?」唐玄伊又問。
  王君平點頭,「已經調查完了。」他彎下身拿出一個大包裹,放在地上攤開,裡面全是一堆簡單的機關塊,所有東西擠在一起,像是一對木渣子。
  唐玄伊將其拿起,「這就是放在樹上的東西?」
  「是,大理,這個是預先藏在樹裡的機關,昨夜有人在遠處操控這些小機關,為的應該就是將大理引出大理寺,卑職在東面樹叢也發現了很多。卑職猜想,原本製作這個的人打算將大理引向更遠的地方。他大概沒有想到,大理會這麼快就意識到是陷阱,突然返回了。」
  唐玄伊指尖一鬆,將其扔回了木堆,「昨夜的這場暗殺,是早就謀劃好的。」
  「而且,卑職斗膽猜測,謀劃整件事的人,應該知道大理會去往生閣,且往生閣平日並非機要重地,再加上沈博士不喜歡拘束,所以駐守衛士不算很多,所以才特意選在往生閣佈局。」
  「這個人,對大理寺,應該有些瞭解。」唐玄伊的眼神驟冷。

第114章 定罪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陷入沉默,那是種回憶式的沉默,也是一種毛骨悚然的沉默。
  大理寺裡面的某一個地方,一定出了問題,什麼骯髒的東西,正躲在暗處,一點點滲入進來。
  「現在最重要的是沈博士。兇手本可以同時取走曾又晴的性命,之所以衝著沈博士去,說明沈博士也許手上有什麼比曾又晴威脅更大的線索……如今骨架也消失了,只有等沈博士醒來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話說著,秦衛羽發現唐玄伊的視線不知何時已經落在了案几上的那些裝置中,似乎是瞧見什麼奇特的東西。
  「大理?」王君平也喚了一聲。
  唐玄伊揚手止住兩人的話,一點點俯下身仔細看向案几上的零件,指尖捏起一顆很圓的木珠。珠子中間有一個穿透的孔眼。
  「這個東西的處理,與其他的不同。」他將珠子放在掌心托起。
  王君平與秦衛羽一同看去,其他東西都是普通木色,而這顆珠子明顯經過加工打磨。
  「這不是機關人裡的東西?」秦衛羽恍然。
  「難道是經過手的人掉落的?」王君平也猜測道。
  唐玄伊將珠子轉了一面,看到珠子一處很不起眼的地方刻這一個有點像字符,又有點像畫的東西。
  他思忖半晌,忽的將珠子交給秦衛羽。
  「去確認一下,秦少卿。」
  秦衛羽微愣,低頭看向珠子,明白了唐玄伊的意思。
  ……
  「沈博士……沈博士她沒事吧!」
  秦衛羽剛一進入曾又晴的房間,曾又晴就匆匆到門口來迎,她面生倦容,明顯也被昨夜發生的刺殺事件影響。一雙眼睛不安地望著秦衛羽。
  「沈博士還沒醒。」
  秦衛羽沒多說什麼,悄然將纏在自己手臂上的曾又晴的手拂下。
  「那……」曾又晴察覺到秦衛羽有話要說,顯得茫然而緊張。
  秦衛羽將方纔的那顆珠子攤在曾又晴的面前,「這是王少卿昨日出門時找到的,看著做工很細緻,上面的有點像『曾』字,所以讓我來與你確認一下,不知你曾見過這顆珠子嗎?」
  秦衛羽刻意迴避了珠子的具體由來。
  「珠子?」曾又晴困惑地將珠子拿起,將其轉到有字符的一面,臉色倏然一變,「這、這是在哪裡找到的!!」她面露狂喜,「這是我父親特殊的刻字啊!是『曾』字,確實是『曾』字!是不是找到我父親了,衛羽,你快告訴我!!我父親在哪兒!」
  曾又晴激動地面色紅潤,一雙眼閃著光亮。
  然而秦衛羽卻沒有回答她,神情更加沉重,無聲看向了緊閉的房門處。
  門外,唐玄伊正閉著眼聽著房內的對話,長眸抬開,卻並沒豁然開朗,反而蒙上了一層比之前更加困惑神情。
  「大理,證據確鑿,要報給三司刺殺的結果與結論?」王君平在唐玄伊身邊小聲說。
  「證據確鑿……」唐玄伊像是在品味這幾個字,反覆念著。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曾又晴的話,心中的困惑非但沒有解開,反而有種更加奇怪的感覺席上心頭。
  太順利了,所有的證據都取得的太順利了。
  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似乎被什麼人扼住了喉嚨。
  明日,又是朝參的日子。
  破案時限,愈發見底了。
  ……
  朝參日,百官朝拜。
  關於戶部的撥款一如既往是朝參日的重點議項。
  最後所有的爭吵紛爭,終在李隆基的一錘定音下落下帷幕。
  結束後,群臣皆從大明宮退去,唐玄伊卻被點名留下,前往御書房單獨面聖。
  皇宮的路與大理寺的路是不同的,那是一種沉重而清冷的感覺,不帶一絲人情味,也沒有大理寺的黑白分明。但大理寺又在其庇護下存在,最終究為了誰而存活,這條微妙的橫線總是被歷任大理寺卿穿梭來去。
  出神期間,唐玄伊已經走到了御書房的門口。
  福順公公早已候著,一如既往地帶著謹慎地笑面迎人,然後將唐玄伊進入御書房內。
  關了門,一抹墨香襲來,稍微減退了這皇宮帶來的沉悶。
  李隆基換下朝參時的衣著,但依舊是一身尊貴的明黃,手執一張大唐與東突厥地圖。
  稍稍讓唐玄伊出乎意料的是,房裡不止李隆基一人,還有一位「老朋友」也在其中,正伴著李隆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讓唐玄伊「掛心」已久的道長——子清。
  唐玄伊與子清交換視線,相互頷首。子清臉色尚顯蒼白,看得出他在紫雲樓受的傷還沒完全養好。
  「陛下。」唐玄伊輕喚。
  李隆基見唐玄伊,肅穆的臉上多出喜色,他一向很欣賞唐玄伊。喚來唐玄伊,又說了幾句親近的話語。
  今日召見的緣由,唐玄伊再清楚不過。
  寒暄沒幾句,果然便進入了正題。
  「唐卿,關於紫雲樓刺殺案的事,查的如何了?」
  唐玄伊視線滑過子清,不知是否該直言相告。
  李隆基看出了唐玄伊的意思,擺擺手,「子清道長不是外人,唐卿但說無妨。」
  既然李隆基放話了,唐玄伊也不能再說什麼,遂接道:「案子目前有了新的嫌犯,還正在進一步調查。」
  「新的嫌犯?」這句話引起李隆基的注意,「也就是說,嫌犯不是向子晉?」
  「目前,證據更傾向另一方。」唐玄伊頓頓,「製作送葬機關人的老匠人,曾全。」
  李隆基的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他放下手上東西思索著唐玄伊的話。
  「這樣很好,向閣主一向對朕忠心耿耿,既然有人企圖陷害向閣主,朕也要替向閣主做主……實際上,朕已經沒什麼耐性了,群臣家眷也需要安撫。朕命你馬上將這個叫曾全的人緝拿歸案,擇日處斬以告慰亡靈。」
  李隆基眼中泛出不容拒絕的冷光。
  唐玄伊微震,確沒想到陛下會突然下令,就像是想馬上給曾全定罪。當然,他知,陛下話鋒明顯偏向於向子晉,想要替他洗去冤屈也在情理之中,再加上為了安撫臣子,必須盡快找來一個人承擔罪責,曾全無疑是最適合的人選。不僅有證據,且身份也不涉及朝堂。
  若是換了其他人,聽到陛下的旨意大概都會舉手歡呼,因為如果一旦定了曾全是最後主謀,不但對群臣有了交待,還不用再受時限的壓迫,更可以討陛下歡心。
  但——
  「陛下,曾全不能斬。」唐玄伊突然開口說道,「至少現在不能。」
  李隆基長眸立刻一冷。

第115章 七日
  整個御書房的氣氛登時滲入了一種無形的寒意,刺的在場所有人幾乎牙齒打顫。
  「為什麼不能?」李隆基問道,聲音低沉而冰冷。
  唐玄伊退後半步,長揖,「臣斗膽請求陛下不要在期限到來前結束此案,案件尚存許多疑點,若此時結案,很有可能放跑真兇,反而養癰遺患。」
  李隆基起身站在唐玄伊面前,「唐卿,你是朕最信任的臣子,你也該用同樣的心情來忠於朕……無論,朕要你做什麼。不是嗎?」
  這句話像是一把利刃,忽然抵在唐玄伊的心口。
《畫骨圖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