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倪敬淺笑一聲,似乎一點都沒被焦夏俞冒出的這幾句話打擾,反而接著他的話說道:「唐大理多慮了。如果幾位的子弟與案件有所牽連,我等身為朝廷命官,自然不會縱容求情,一切按唐律處置就是。但也正如焦將軍所說,我等身份特殊,有些人心懷叵測,想要陷害我等犬子,我等也不會坐視不理。但這些都是後話,我等只是為了避免這種事,所以特來協助大理,幫著分析分析案情。」
  「哦?那真是十分榮幸。」唐玄伊回道,「不知幾位有何見教?唐某洗耳恭聽。」
  「倪某聽左大夫提過這件案子,首先《大衍歷》被人調包,賀博士出事時間是九月六日晚上。對嗎?」
  「是這樣的。」唐玄伊回答,想起早前給御史台提交卷宗時,寥寥寫過幾筆。
  「其實,在我等來大理寺之前,也就是今日清晨的時候,曾找犬子回家問過情況。其中,有一件事讓倪某覺得十分在意。」倪敬頓頓,接道,「首先,是《大衍歷》的事。國子監的生徒大多出自名門,而且年紀也都不小,不會像七八歲孩童那般不顧輕重。如果沒有特別的理由,是不可能頂著抄家的風險去拿《大衍歷》做賭注玩耍。所以可以推斷,案件首先相關者,必是與《大衍歷》有直接關係之人。其次,九月六日當晚,我等犬子皆不在國子監,這點左大夫的侄兒左志傑也已經證實。而左大夫之侄,並沒有任何作案動機,可見只是看到影子的可能性最大。那麼這其中,既有作案動機,當夜有沒有不在場證明,而且還可以路過賀博士房間的只有一個人。」最後四字,倪敬說得稍微用力。
  聞言,唐玄伊眸子忽的一頓,半晌,緩緩看向倪敬。
  「倪宗正的意思是……」

第167章 暗示
  唐玄伊抿唇,又垂眸看著茶杯中漂浮的茶葉,說道:「戴德生?」
  「就是他!」憋了半天的焦夏俞再度開口,「這孩子的父親戴鵬正本身就是被貶罪官,後來還在嶺南做出那麼多傷天害理之事!如今陛下恩賜他前往國子監學習,這個田舍子非但不領情,還懷恨在心,勸說左家郎君不說,竟然還用這種方式誣陷其他幾位小郎君,真是弄得國子監烏煙瘴氣!」
  「是這個意思。」一直看著倪敬臉色的田響也跟著附和。
  「也就是說,幾位篤定是戴德生迫害的賀博士?」唐玄伊問道。
  「只是給唐大理一個合適的方向,我等與大理都是同僚,還請大理還我等犬子一個公道,莫要被奸人帶走了方向。」倪敬起身,對唐玄伊長揖,其餘幾人也跟上。
  唐玄伊也起身回禮,心下也多了幾分瞭然。
  此趟幾位前來,明著是幫著大理寺分析案情,實際是給大理寺引一條幾人都較為合適的調查方向,以來個大家皆好的結局。這與真相無關,只與利益相關。
  唐玄伊不正面應答,只差衛士又倒了幾杯茶。
  之後,幾位又經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的對談。這期間,他們又再度與他討論了有關事件的其他可能,但唯獨卻對小郎君的事避而不談,正所謂,話說三分,不多不少。
  再後來,無話可說,該提點的都提點到了,幾人已沒多留的必要,終於拂袖離開大理寺。
  唐玄伊親自禮送幾人。
  眼看著一輛輛馬車從眼前驅離,唐玄伊終於輕鬆口氣。
  可是就在倪敬的馬車路過唐玄伊的時候,裡面的人卻讓車伕暫時止住,而後掀開席簾,對著唐玄伊說道:「大理,今日我等的話,真誠希望大理好好三思,不要做出什麼傷了和氣的決定。」
  「大理寺只問真相,不問情理。但,小郎君若沒有犯事,大理寺自會換小郎君一個公道。」
  倪敬皮笑肉不笑地扯動下唇角,看不出對唐玄伊的回答滿意與否。
  半晌,只道了一句:「代倪某,向唐將軍問好。」
  唐玄伊眉心微蹙,只當是客套話,便頷首道:「唐某會將話帶到。」
  這回,倪敬輕輕笑了,不緊不慢地將席簾放下。
  最後一輛馬車駛離,唐玄伊目送許久,臉上笑意漸漸轉為平淡。
  其實這種情況,他早已料到,既然是國子監的命案,自要與大公進行周旋。
  然而不知為何,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席上心間。
  彷彿有一直警鐘,在腦海裡不停晃響。
  唐玄伊忽然感覺到有一抹視線,猛地回身看去,一個人影出現在唐玄伊的身後。
  「你……」唐玄伊略微詫異。
  「唐大理。」一襲常服的夏元治提著兩壺酒與一塊羊肉來到唐玄伊面前,笑道,「剛巧路過,又到了午膳之時,介不介意一同吃酒?」
  唐玄伊見到夏元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更不知道他是否是替左朗來進行另外一番遊說的。
  但看到夏元治豪爽的笑容與他手上的酒,還有手臂快要夾不住的幾個長盒子,還是忍不住笑了下。
  反正今日,他最大的工作,就是應付上門當說客的大員,多一個夏元治,少一個夏元治,無妨。
  「剛好左大夫走了,一起用膳吧。」
  「呀,左大夫來過了?」夏元治露出刻意的驚訝。
  但是無論是唐玄伊還是夏元治都知道,這是個隨便就可以識破的玩笑。
  於是兩人紛紛笑開。
  唐玄伊伸手,做了一個「請」字。
  ……
  沈念七背對著唐玄伊,盤著腿,故作從容地捲著髮絲坐在案前。偶爾眼睛會瞟一眼案上放著的酒,酒香四溢,可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竟忍住了不喝。
  唐玄伊逕自坐在另一個案前,視線偶爾會落在沈念七身上,但也沒有像平時一樣去管教她。
  夏元治看在眼裡,笑開了花:「兩位今日這是怎麼了?小夫妻吵架了?」
  話說至此,不僅唐玄伊臉色微變,沈念七更是瞪著一雙眼睛回頭看向夏元治。
  「哪裡來的夫妻?我和誰是夫妻?!」沈念七視線瞟了眼唐玄伊,回頭,故意揚聲說道,「我啊,只是在大理寺當差的,待師父回來,我便要去嫁人的!夏郎君莫要說些胡話,萬一我嫁不出去了豈不很糟!」
  「哦,沈博士要嫁人啊……」夏元治看了眼唐玄伊。
  他依舊巋然不動,倒了一杯酒,敬夏元治,然後又倒一杯酒,給沈念七。
  「祝沈博士,早生貴子。」他輕聲說道。
  沈念七當即臉就青了,憤憤接過酒杯,豪邁地一飲而盡,再往案上一扣:「多謝唐大理了!」
  唐玄伊看起來心情很好,頷首,不忘道一句:「不客氣。」
  沈念七氣得離開坐席,走去一邊兒洩憤去了。
  夏元治憋著笑,飲下了杯中的酒,隨後看向正在看著發小脾氣的沈念七的唐玄伊,說道:「唐大理真是好興致,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逗弄沈博士。」
  「人生若不能苦中作樂,便無樂趣可言了。」
  「男人啊,果然都是一樣。越是在乎,越是欺負。」夏元治搖著頭,給唐玄伊又添了些酒。
  「你能看出我在乎沈博士?」唐玄伊問道。
  「瞎子才看不出來!」夏元治失笑。
  「哦。」唐玄伊說著,拿起酒杯在手中晃晃,他深望沈念七,接了一句,「沈博士就看不出來。」
  夏元治「噗嗤」一聲笑了,實在是受不了這公開秀恩愛的節奏,遂揚起酒杯說道:「上回錯過了,這回補上。來,大理,我們一同飲一杯。」
  唐玄伊回首,舉起酒杯與夏元治共飲。
  而後唐玄伊主動說道:「幾杯酒已經夠了,待會兒大理寺還要辦案。夏郎君盡可說說關於國子監案子的事。」
  然意料之外的事,夏元治淺笑著夾了一口羊肉,囫圇塞入口中,一邊咀嚼著一邊說道:「夏某還真不是為了小郎君來的,關於小郎君的事,左大夫比夏某的份量重。夏某是有另外一件事。」夏元治將筷子放下,將盒子下放的一張紙攤在案几上,「是為了這個。」
  這是出乎唐玄伊意料的,他放下酒杯將紙翻轉過來。
  是一個女子的畫像。
  「這是什麼?」唐玄伊攏眉問道。
  夏元治咀嚼著,說道:「一顆人頭。」
  唐玄伊神情微動,重新看向畫上女子,眸底浮現了一縷輕波。

第168章 無屍
  夏元治解釋道:「這是某今日來大理寺時見到的佈告,聽說昨夜在安善坊的巷子裡,有兩名醉漢發現了一顆腐爛的人頭,根據頭髮上的配飾,京兆府的人找到了死者的家眷,據說是一名從某位官爺家逃走的女奴隸,官爺知道後十分震怒,說是一定要找到兇手,要求賠償在女奴隸身上耗費的財產。現在京兆府發榜,在臨近安善坊的地方都貼上了這名女奴隸的畫像,希望可以得到一些線索。夏某覺得其家人實在可憐,遂帶了一張畫像來大理寺,想看看唐大理這邊是否有什麼線索?如能盡早破案,也算是盡份心意,如能找齊全屍,死者也可瞑目了。」
  念七本還在生悶氣,忽聽了一耳朵這邊的談話,頓時氣性便被好奇心淹沒。神情一變,忽踏著流星大步返回席上,蹩腳地扭著頭也看向唐玄伊案幾前的那張畫像。
  畫上女子相貌普通,只是右眼下有一顆淚痣,看起來唯唯諾諾,讓人有些心疼。
  念七眉心蹙起,說道:「賠償財產?出了人命擔心的竟然是這個?」
  她一向很討厭大唐的奴隸制,所以夏元治的話格外刺耳。
  夏元治笑容也十分苦澀:「對這裡的人來說,奴隸與牲口一樣,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然而,如果只是一般命案,屬於京兆府的工作,大理寺不該插手。」唐玄伊抬眸回道,指尖在畫像上稍點兩下,又道,「不過,既然是夏郎君所托,唐某會多加留意,畫像放在我這裡吧,如果有線索,我會直接找京兆府。」
  夏元治振奮,長揖答謝唐玄伊。
  念七不禁又偷偷看向唐玄伊,他依舊保持著冷峻的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緒。但她就是知道,在唐玄伊的心裡,燃著一把火。這是許多為官甚久的人早已摒棄的東西,但唐玄伊卻反過來小心呵護的東西,也是支撐著他扛起大理寺的最堅硬的支柱。
  看著看著,沈念七的心跳又漏掉一拍。
  唐玄伊似乎感受到了那炙熱的視線,側眸回望。
  沈念七立刻又將視線轉開,緊抿咬著杯口,一幅心不在焉的樣子。
  為了化解尷尬,沈念七在亂瞟了一陣子後,趕緊岔開話題,指著案几上放著的一個長盒子和盒子下壓著的一頁紙,問道:「夏郎君,這是什麼東西?」
  聞言,唐玄伊也看向夏元治手邊兒的卷軸。
  沈念七悄悄鬆口氣。
  這邊兒,夏元治被沈念七問得有些茫然,也低頭看了看,恍然大悟,說道:「這個呀,是夏某路過一家畫館時畫師為了招攬生意送我的。畫館叫什麼……黎山畫館,是個挺奇怪的地方,畫館裡到處都是奇奇怪怪的畫,畫師也很奇怪,將畫繪在自己身上臉上。坊間也有流言,娘子們都說畫師相貌不凡,為了不招蜂引蝶,或者不引起權貴女子注意,這才將畫繪在自己臉上。總而言之,是個到處都很怪的地方,想起沈博士喜好一向特別,索性拿來送給沈博士。要不是沈博士提了,夏某還真差點給忘了。」
  「送我的?」沈念七眼睛瞬間亮了一亮,滿心好奇地將畫卷打開。
  「這是……」沈念七一時不知該怎麼表述,「這畫有點像壁畫,又有點像水墨,還有一點點番邦味道,或者其他什麼地方的感覺……嗯,對,我在景教的正堂裡似乎見過融合這種風格的畫作。」念七伸手,比了比高鼻子景教牧師的樣子,然後一臉欣喜地轉著手上這幅畫,「真的很有意思!請問這畫師是唐人嗎?」
  「應該是吧……」夏元治撓撓頭,「不過,沈博士,你看我也不懂這畫,畫師我也不熟。如果沈博士當真喜歡,隨時帶沈博士去畫館看看就知道了。」
  「說定了!」沈念七終於笑開了,「今日便去!」
  唐玄伊微笑無奈地搖搖頭,逕自飲了一杯酒,眼中卻流露出一抹淺淺的寵溺。
  ……
  同一時間,秦衛羽已經前往國子監。
  王君平見到秦衛羽,第一反應是「救星來了」,可接下來卻馬上繃著臉強行斂住嘴角笑意,悶悶說道:「誰讓你來了,我馬上就可以找到離開方式了!」
  秦衛羽掃了被拆了的房子,眉心微蹙,只覺大理說得果然沒錯。雖然能看出王君平已經很努力在維護現場,但一向以武為主的他,總還是缺了幾分細心。
  「將現場弄成這樣,若要是讓御史台的人看到,你又要被參一本了。你爹也救不了你。」秦衛羽拍拍王君平的肩膀朝裡走。
  王君平擰著眉,一臉「干我何事」的樣子,鼻孔裡噴出一股怨氣,身體卻老老實實地追著秦衛羽去了,說道:「翻歸翻,但也不是了無收穫。喏。」他雙臂環胸,用下頜指了指靠牆的床榻,「大理說了,這房裡應該有可以讓人逃離的地方,青石板和牆壁都確認過了,並沒什麼值得懷疑的,房中物件兒也沒甚機關。看了一圈,就那裡可以通人了。」
《畫骨圖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