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唐大理啊,他是吃醋了。」夏元治一語道破,然後給沈念七分析了一通。
沈念七如何也不能相信,可是被夏元治頭頭是道的理論弄得震驚不已。
是真的嗎?唐卿……是因為吃醋,所以才……
一抹嫣紅飛上她的臉頰,但念七還是半信半疑。
唐玄伊,吃醋,不理智?
這幾個詞實在關聯不起,她的唐卿會有孩子氣的一面?
正愣著,沈念七便被夏元治的喚聲拉回現實,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被落開一大截子,於是緊忙小跑兩步跟上,並問道:「咱們還要走多久啊,夏郎君。真的會有畫館建在這麼偏僻的裡坊嗎?按理不該是東市西市一類。」她有點著急,想早點回去印證印證夏元治的分析。
「畫師不比商賈,更喜好安靜。大概是刻意選了修政坊這麼個僻靜的地方。酒香不怕巷子深嘛。」夏元治說道,手上一指,「畫館就在前面了,沈博士看到那個花花綠綠的招牌了嗎?」
「那不就是到了嘛。」沈念七鬆一口氣,加緊步子趕去。
畫館門口掛著一個被塗得十分花俏的牌匾,其上以怪異的筆鋒寫著「黎山」二字。
一名小廝出來迎客,在其臉上點綴著一些特別的小紋。
「請幾位稍等,先生正在給一位客人畫圖,馬上就出來。」
「好。」沈念七大方回應,「我們在這裡等著就好,你先去忙。」
小廝應聲離開,沈念七自己在畫館正堂溜躂一圈。
且見這正堂確實如夏元治所說,到處都繪製著奇異的色彩,宛如身臨混沌。更重要的是,一般畫作都會掛在壁上,而這裡的畫,皆直接繪於牆壁,更是將這種詭異感更加強烈地衝擊到看者的身上。
「這還真是個奇特的畫師。」沈念七負手說道,覺得這畫者必是與自己師父一樣的怪人。
「不好意思,讓兩位客久等了。」
溫潤好聽的聲音從內堂傳出,一名身穿錦繡彩服的男子匆匆趕出。
沈念七聞聲回眸,第一眼竟是讓她愣了一下。
眼前畫師的臉是被全部的彩繪遮擋住的,完全看不出畫師原有的相貌,只道是個氣質不錯的男子,他眼睛透著清明,噙著一絲禮貌的笑意。嘴唇上塗抹著鮮亮的紅,與一抹雲彩相互糾纏,一點也不難受,反而有些特別的美感。
近來不見人者特別多,畫師這臉,著實比無生那只用粗布條子隨便圍圍有創意的多。沈念七心底忽的笑了一下,思緒飄到了那氣死人的無生身上。
「不好意思,是……嚇到客人了嗎?」畫師委婉道歉。
沈念七連忙擺手:「豈會豈會,當真美得緊!」
聞言,畫師有些訝異,然後笑得更加美艷。一轉臉,他又看到了正觀賞牆壁畫作的夏元治,清亮的眸底微動,似乎是在琢磨著什麼。
半晌,畫師問道:「請問,鄙人是否在何處見過郎君?」
夏元治苦笑一聲說道:「之前在街上被你攔過,且被強行塞了一幅畫。這位娘子便是看了那幅畫,慕名而來的。」
畫師瞭然,眼神雖然淡漠,但嘴上還是不忘「抱歉」了幾聲,說道:「實在是送了不少,所以記得不甚清晰。」頓頓,又說,「鄙人這家也算是新店,既然娘子認可鄙人畫作,又是初次來此,不若讓鄙人給娘子畫一幅畫,若是娘子喜歡,以後再多光顧,可好?」
畫師沒再看一身窮酸的夏元治,轉而將熱切的目光投向沈念七。
第171章 提防
沈念七一向對新鮮事物抱有極大的好奇心,聞言自是喜上眉梢:「真的可以嗎?請問一副畫作多少錢兩?」
畫師笑道:「今次便不收錢兩了,只交朋友。」他起身將沈念七迎入內堂,說道,「不知如何稱呼娘子?」
沈念七答:「沈念七,喚我念七便好。」話說著,念七忽然想到了那夜唐玄伊的不悅,遂改口道,「哦,不,我在官衙有個兼任的博士小職,還是按官稱好些。」
畫師念道:「沈博士。」隨即莞爾,「鄙人宋文涵。」
話說著,宋文涵已將沈念七帶入內堂,在自己要跨入的最後一步時,忽然回身攔住要跟隨一同進入的夏元治。
「請這位郎君留步。」宋文涵輕輕笑起。
「誒?」夏元治微愣,「什麼意思,不讓某進嗎?」
「為了避免因打擾而影響畫作,所以要一對一進行,所以……」宋文涵伸手示意正堂,「還請去那邊稍作等候。」
說完,沒等夏元治回答,便將堂門掩上了。
夏元治看看正堂,又趴在門口窺看裡面,一想方才宋文涵看沈念七時眼睛放光的樣子,不由眉心一蹙,喃喃自語道:「莫不是遇上採花的了?」
這麼一想,渾身緊繃。唐大理可是將沈博士交個他的,絕不能讓她出什麼事,遂悶哼一聲,不顧方才宋文涵的交待,直奔著內堂去了。
……
畫館的內堂不似外堂那般花哨。
一個方正又寬敞的大案上,擺放著一張不小的宣紙。
堂裡還有一個紗簾墜在地上,虛掩著裡面若隱若現的床榻,榻上似乎放著一個棋桌,但是棋盤上卻沒有任何一顆棋子。
「原來宋畫師喜歡下棋啊。」沈念七說道,坐在宋文涵對面的席上,好奇地張望四周。
宋文涵一面收拾著畫案,一面笑道:「閒來下下罷了。只可惜棋子不齊,正為此事發愁呢。」
「棋子丟了嗎?」念七惋惜,雖然沒能貼近看,可隱約也能猜出這是一幅價值連城的棋。
「沒法子,被一個無禮之人弄丟了,以後啊,可是不能讓不喜棋之人碰鄙人的棋。」宋文涵看起來十分心疼封蓋的棋,一轉,又看向沈念七,偏頭笑道,「沈博士,可以做一些您覺得最適合您性子的姿勢嗎?」
「不是笑得美即可嗎?」
「那是別人的畫,鄙人的畫,要的是真。」宋文涵說道,「畫師一向捉神不捉形,沈博士可並不像看起來的這麼開心。」
沈念七笑容微僵,明白了宋文涵的意思,於是側身半臥,指尖托起一縷鬢角髮絲。然而常日裡總掛著的燦爛笑容,此時卻改為了一抹淡漠與平靜。她似乎刻意去想些什麼,還有幾分出神,而越是去想心中的某樣東西,她的神情便越冷。彷彿原本炙熱的陽,忽然一瞬變成了凍結的冰。
宋文涵看到沈念七的表情,雙眼閃出了一絲亢奮。於是抓起毛筆,準備將這一瞬間的沈念七記錄。
就在這時,大門開了,夏元治走了進來,一臉「請繼續」的表情。
宋文涵看到他,明顯被破壞了興致一般,歎口氣,不得已繼續硬著頭皮繼續畫了。
唯有沈念七彷彿已經沉浸在某種思緒中,根本沒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眼神,愈發淡漠了。
……
這幅畫大概畫了要有半個時辰的樣子,當宋文涵說道「已經好了,沈博士」的時候,沈念七的全身已經僵得動都不能動,最後是在一通哀嚎下被夏元治與宋文涵兩個人攙扶著站起的。
「真是抱歉了,沈博士,應該畫得再快一些的。」宋文涵歉意地笑笑,眼睛卻盯著沈念七不停變化表情的臉。
夏元治像是察覺到了,將沈念七往自己這邊拉拉,於是兩個人像是拔河那樣,將沈念七來回拉扯。
本來就渾身麻的像被萬針紮了一遍的沈念七,哪經得起兩邊兒這般拉扯,倒吸一口氣後,沈念七以最快速度,最大的力道將自己兩隻手抽回,然後靠在牆邊用力搓揉。
好一會兒,她才恢復了正常,說道:「我沒事的,對了,宋畫師,畫如何了?」
宋文涵將畫雙手遞給沈念七。
沈念七一看,眉眼微微一動。
畫上的自己看起來十分靈動,不似水墨的清淺,濃烈的顏色將整張畫的情緒傾瀉而出。就連她這畫中人都感受到了在色彩下,隱含著那份不為人知的陰翳。
似乎真的像宋文涵說的,畫師可以看透一個人的過往與魂魄。
沈念七苦笑一聲,對畫既愛不釋手,又有些抗拒,所以將其小心捲起,作揖說道:「多謝宋畫師賜畫。」
宋文涵禮貌回笑:「如果沈博士喜歡,便多多推薦,引客常來。」頓頓,又道,「還有些時間,不若再多聊一會兒,讓鄙人為沈博士介紹一下其他畫作……」
「不必了。」就在這時,夏元治打斷了宋文涵的話,「沈博士只是來走動一下,還有要事,便不多呆了。」夏元治的語氣堅定,透出一絲提防。
這會兒宋文涵才再度與夏元治對上視線。
沈念七見勢頭不對,馬上打圓場:「宋郎君的好意念七心領,但念七確實不能久呆,這便告辭了。」
宋文涵露出一副失落的樣子,作揖兩下,說道:「那,鄙人恭送兩位。」
言罷,宋文涵引路,親自送沈念七與夏元治離開,在與夏元治交臂時,宋文涵的目光流露著一抹特別的神情。
「再會。」宋文涵說道。
夏元治扯扯嘴唇,俯身道謝,然後帶著沈念七離開。
宋文涵目送許久。
待兩人走到街上,沈念七才拍拍夏元治的肩膀說道:「讓夏郎君操心了。」
「是夏某引薦的畫師,自要提防有人占沈博士的便宜。」夏元治緊繃的臉終於又恢復了平時的不羈,「不過,這張畫確是很美,那畫師的畫技果然不錯。」
沈念七也同意,正要開腔誇讚兩句,迎面一人忽然打斷了沈念七的聲音。
「沈博士?」
第172章 決定
沈念七一見,原來是簡尚書。
他似乎也是在這邊辦事,看到沈念七,那帥氣的眸底再度閃動了光輝:「哎呀,真是很巧,最近國子監的案子又被傳得沸沸揚揚,本來過幾日要去大理寺的,沒想到先撞上了……」簡天銘察覺到沈念七身邊還有一人,問道,「這位是……」
沈念七做了簡單的介紹。
簡天銘恍然,與夏元治寒暄一番,而後說道:「哎呀,抱歉,簡某是來這裡辦事的,不能多聊,改日大理寺再見。」
簡天銘說著,擺擺手離開。
沈念七也對簡天銘擺手示意,待人走,夏元治問道:「接下來,沈博士要回大理寺嗎?」
沈念七抬頭看看天色,努努嘴,說道:「不了,今日回唐府。」
她想,至少親手下廚,做頓飯與唐卿和解。
「好,那夏某送沈博士。」說罷,兩人一同往唐府走去。
然另一面,正急匆匆趕路的簡天銘,走了一半不知怎的忽然又停下步子,他回頭看向沈念七與夏元治。
他擰著眉想了一會兒,忽然「啊」的一聲。
「要遲了要遲了……」他轉過身,匆匆繼續趕路了。
……
夜晚時分,天空墜下一層繚繞著氤氳的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