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沈念七長歎一聲氣,又朝前溜了幾步,自己房間就在眼前。
  沈念七剛要倒著小碎步衝過去,就聽背後傳來一聲:「沈博士?」
  沈念七驀地停住腳步,因著身子前傾,還不得已蹦了兩下。
  她吞嚥下唾液,用力抱了抱自己的工具袋,堆著笑容一點點轉回頭。
  月光下,是那張冷峻又帶了幾分柔和的俊顏,雙眸帶著一點熱切,像是因為看到她而喜悅。
  唐玄伊這樣的神情,沈念七似乎是第一次見,心裡「咯登」一聲漏掉一大拍。
  唐玄伊說道:「從大理寺回唐府要過好幾道裡坊,這麼晚回來,金吾衛沒攔你嗎?」
  他的語氣十分柔和,像是之前擔心她來著。
  不過怎麼看,都不像是在生氣,結合他說的這句話,沈念七在心裡鬆了一大口氣。
  唐卿似乎以為她是從大理寺直接回來的。
  得救了。
  然而,心裡也產生了一抹罪惡感。
  都怪那個無生,弄得她如此被動。
  沈念七忽然聞到空氣裡繚繞著的一絲酒氣,她眉心微蹙,上前幾步來到唐玄伊面前,用力嗅了嗅。
  「唐卿,你吃酒了啊?」
  唐玄伊輕輕扯動唇角,蜻蜓點水般的點了下頭。他又走近幾步來到沈念七面前:「剛剛與父親說了些話。」
  一提到唐將軍,沈念七頓時想起在往生閣時唐將軍對她透露的關於婚事的事。眼前倏然一亮,臉上紅了半截。
  「對、對了唐卿……今日,今日唐將軍去往生閣,然後說……」沈念七下意識抬起右腳,用腳尖在地上戳了戳,「說……」
  話沒說完,唐玄伊卻湊得更緊了,眉心不經意蹙起,問道:「沈博士,你的身上,是什麼味道?」
  「味道?」沈念七恍回神,抬起一隻胳膊聞了聞。
  沒什麼味道啊?難道是屍骨……
  忽然一怔!
  壞了!難道是無生身上的氣味?!
  沈念七頓時慌了,眼看著唐玄伊要更加仔細地在辨認自己身上的氣味,沈念七忽的撇過臉,一下將自己的唇印在了唐玄伊的嘴角。
  其實,這一舉動純屬是條件反射,她只是因為心虛,所以想用個什麼法子引開唐玄伊的注意。可是因為太過緊張,在思考之前,身體卻先動了,還動得如此出乎意料。
  唐玄伊沒有急著挪開,只是劃過冷峻的長眸俯視正仰著頭紅著臉卻萬分驚恐的沈念七:「沈博士?」他喃語,要將臉轉過來。
  可是這一轉,不就會唇對唇了嗎?
  沈念七渾身突然像是被紮了一樣,六神無主地差點逃跑,唇瓣觸碰過的地方,帶了一點唐玄伊肌膚上的涼意。
  「唐唐唐唐——」沈念七迅速後退了半步,連舌頭都打了結,之前想問的問題一股腦都消失無蹤,半天,紅著臉擠出一句話,「唐將軍都和你說甚了?!」
  提到唐天明,唐玄伊原本稍稍有些玩意的神態轉回了冷靜,半晌,說道:「說了一些,需要讓我再好好再思考一番的話。不過幸好,有了些新的線索。」唐玄伊的語氣很沉,似乎一點沒有因為新的線索而感到興奮。
  氣氛好像一下轉變了,雖然沈念七長鬆一口氣,可是心底卻露出了一抹強烈的憤怒。
  真是想狠狠抽自己一大巴掌!!
  這麼好的機會,她竟然自己打岔給打過去了?!難以相信!

第206章 秘冊
  心中用力罵了自己幾句,一晃神,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問了什麼,唐玄伊又答了什麼。
  「誒,有新的線索?」沈念七眼睛微微發亮,「是關於譚崇俊的嗎?」
  「是比譚崇俊還要糟糕的事。」
  「那……」看唐玄伊的臉,明顯比前兩日疲憊的許多,沈念七暗暗有些擔憂,說道,「那唐卿今日還回大理寺嗎?」
  「今日不回了,難得回府,睡一覺再走。」
  「那就好。」沈念七綻開一抹笑顏。
  然而這時,唐玄伊卻注意到沈念七手上的工具袋,他記憶裡,沈博士一向不會將這些東西帶回府裡,遂起了疑惑,問道:「方纔就想問,沈博士手上的東西……」
  「啊……好困!」沈念七忽然打了個打哈欠,「唐卿,我先去睡了,有什麼明日到大理寺再說!」沈念七擺出一個燦爛的笑臉,揮揮手,轉了身就消失在夜中。
  冷風裡,留下了唐玄伊一個人。
  他先是愣怔了下,隨後輕笑幾聲,回想起父親說的話。
  不知道當時父親告訴這個小女人婚事的事時,她擺出的是怎樣的表情。
  他心裡稍稍有些發堵,因為如此重要的一幕,他竟沒能看到。
  回頭看看天色,今夜無星,黑壓壓的一片天,像是一團墨色迷霧。
  「沐個浴,今夜好好休息一下吧。」
  ……
  次日一早,天才剛剛亮起,唐玄伊就已經身在議事堂的線索板前。
  經過一夜的休息,唐玄伊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但是看得出來,在昨夜休息的那段時間裡,至少有一半時間還是沉浸在近日的線索中。
  他稍稍用了一些時間,將從國子監命案到太平亂黨事件截止到目前為止的所有線索集中在一起。
  最開始的部分是由賀子山引起的,接下來挖出了事件背後的太平亂黨鎮壓事件。按照時間順序,七年前最先與這件事情相關的爆發點,是在雲平調查靈鬼團時,發現的一個具有雙重身份的人,在審訊室因為將其滅口,所以被扣上了叛黨的罪名。在這件事情中,雲平當時調查的人是誰,為何鮮少有相關記錄?而這個靈鬼團兼太平黨的犯人,是否又是接下來太平亂黨爆發的導火索之一?又因為開始躁動,所以才使得隱匿多年的身份被倪敬察覺,並順籐摸瓜將他們一舉殲滅?但,倪敬提交的名單,卻好像蘊含著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導致阿史那將軍不惜與父親斷絕關係。
  唐玄伊向後退了半步,將線索板上的所有人盡收眼底。最後還是集中在了陸雲平的身上。如果真的像他設想的那樣,陸雲平是整個案件的最開始的源頭,那麼從源頭捋起,無疑是整理亂線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唐玄伊回憶起,當年,在陸雲平為他送行的時候,他們曾一起吃過一頓酒。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陸雲平。陸雲平曾告訴他,他手頭上正在調查一件大案,馬上就要撥雲見日,只要再等一等,他就可以建功立業了。
  按理說,大理寺的人每日都在調查案件,有什麼事要撥雲見日十分正常,當時他也沒有放在心上。但現在一想,雲平所說的案子,會不會就是他遭人陷害的根本原因?
  案子,案子……
  唐玄伊視線掃過線索板上掛著的此案重要亂黨的名字。
  李承霖、梵丁、宣子旬、吳千、婁維春、章澤靖。
  調出他們當年的官職,應該不是一件難事。但關鍵是,陸雲平當時在調查的,究竟是哪一個?又因為什麼事而調查到那個人身上?
  必須再找到一些線索,哪怕是從雲平過去的一些習慣中回憶起什麼蛛絲馬跡。
  唐玄伊端臂思忖,走了幾步,但且不說年份久遠記憶模糊,就說是身為大理寺少卿的陸雲平,一向也只是將案情記在自己的冊子上,從來不會對外多說一句話。
  唐玄伊忽然止步。
  冊子……對了,冊子!
  唐玄伊眸底微微閃過一縷亮光。
  是了,他記得雲平有一個習慣,就像是他面前的線索板一樣,陸雲平也會準備一個冊子,將一些關鍵的線索記錄在案,而且為避免被人發現,會藏在隱秘之地。
  對陸雲平來說,大理寺絕非可以信任的隱秘之處,所以陸雲平很有可能曾將他斷案的冊子藏在家中。
  只要找到這個冊子,當年陸雲平正在調查的人,當然浮出水面。
  關鍵是,七年了,陸雲平的家是否還在。
  有了這個想法,唐玄伊振奮了許多,他立刻找出大理寺官員人員名冊。
  沒一個大理寺人的名字都在上面,名字的後面,則詳細記錄著該人員的住所。如果有住所更改,必須在三日之內來大理寺提交。
  指尖在每一個名字上滑動,很快,唐玄伊就依著年份職位,找到了當年時任大理寺少卿的陸雲平。他的住所做過一次更改。
  「崇化坊……」唐玄伊輕喃,緩慢合上名冊,緊接著迅速拿起記錄亂黨名錄的冊子,起身便朝外走,一邊走,一邊交待身邊衛士說道,「快去備馬,今日要出去一趟。」
  衛士迅速接令趕去備馬,而唐玄伊則馬不停蹄地繼續朝門口走去。
  就在這時,一個身著奇裝異服的男子迎面朝他走來,他是由另外一名衛士帶進來的。
  見到唐玄伊,衛士緊忙長揖行禮。
  「大理,這是來找沈博士的客人。」衛士報備,「卑職帶他去正堂等候。」
  唐玄伊點頭,下意識多看了男子一眼。
  男子身上的衣裳有很多奇怪的畫圖,臉上也畫滿,看不清相貌,但就畫工而言,明顯是個畫師。在他手裡捧著一摞畫紙。
  「在下,宋文涵,見過大理。」宋文涵彎腰長揖。
  宋文涵,是……念七之前去見過的那個畫師嗎?
  「沈博士尚未來大理寺,客需要多等一會兒了。」唐玄伊說道。
  「多謝大理,宋某明白。」宋文涵又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番。
  「大理,馬已經備好了。」這時,衛士牽馬而來。
  唐玄伊接過韁繩,將馬帶出正門外。在騎上之前,唐玄伊下意識回頭看向剛才進去的人,說不出來有種什麼感覺。
  但……現在還不是想這些的時候,遂跨上馬,立刻離開大理寺。
  正是一前一後,宋文涵也剛好回頭看向唐玄伊離開的方向,且看了好一會兒。
  「宋畫師,有什麼問題嗎?」衛士問道。
  宋文涵搖搖頭:「沒有。」
  「嗯……」衛士也跟著看看,確實沒甚可看,遂伸手向前示意,「前面就是正堂了。」
  宋文涵收回視線,對小衛士點頭謝過,然後一同邁過步子。

第207章 記號
  唐玄伊按照之前名錄上記載的住址,很快找到了一座不小的宅子。乍一看,外牆的佈置帶著幾分隨性,門口也並沒有威武的兵器架,確實像是當年陸雲平的喜好。
  這麼多年,自己竟然都沒來過,真是有些汗顏,明明近在咫尺。
  興許是當年的自己不願相信陸雲平已經離開了,興許是不願意面對陸雲平被定為靈鬼團的事實,這所有的一切,正如他當初不敢面對陸雲平的案子是一樣的。
  越是珍惜的人,越是不敢去面對結果。到了,他也是個會逃避的人。
《畫骨圖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