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但是這短短的一句話,卻讓陸雲平微微愣怔了一下。
再一次的,讓他有些意外。
純粹的理由,沒有任何的冠冕堂皇,正如當年的他一樣。
純粹的,追求著正義。
他不討厭這種純粹,這種純粹要比充滿世間的道貌岸然強了太多。
只是他將這種純粹教給了唐玄伊,自己卻不知何時將其捨去了。
但他不後悔丟棄,他依舊不相信世人,也不想再為世人做任何的事情。
只是臨時起意,有種想要表揚她的衝動。
這種衝動也是純粹的,沒有任何考慮的。
陸雲平托著腮看著她,不自覺又彎了彎眉眼。
這時,沈念七忽然長長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地將小刀放下。
她抬頭看向一直盯著自己的陸雲平,有些凝重地說:「重塑完成了。」
沈念七將人頭向前推了一厘示意。
陸雲平輕鬆的表情在一瞬間微凝,他將視線落在那尊泥塑人頭上。
他抬起手,有些遲疑。
自己一直無畏地追尋這件事的真相,但到了最後,他還是會心懷恐懼。
頓了頓,他將人頭一把轉了過來。
當他看到人骨的相貌時,第一反應是震驚,整個人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過了一會兒,他將右手遮在自己的臉前,唇角似笑非笑地顫動著,又過了一會兒,他緩緩站起身,走到了沈念七的旁邊。
修長又寬大的右手,覆在沈念七的頭上,像是一個長輩,在表揚一個孩子。
「辛苦了,謝謝你。」他用清清冷冷的聲音,吐出這樣六個字。
「誒,結果是什麼啊……」沈念七想問,可頭頂的那隻手卻悄然脫離了,「誒,你這就走了?!」
陸雲平並沒有回答沈念七的問題,將所有的骨頭撞回麻袋,然後走到門口。
在離開前的一瞬,停下腳步。半晌,陸雲平回眸露出瀟灑一笑:「明日亥時,長安城外木屋,就這麼,告訴唐玄伊吧。」說罷抬步朝外走去。
念七微愣,忽然意識到陸雲平言下之意。
他要見唐卿了!
可,為什麼呢?
沈念七追到門口叫住陸雲平,問道:「你為什麼突然同意了?」
陸雲平又頓了步,說道:「因為,想表揚你。」
「表揚?」沈念七愣了一下,這是哪兒跟哪兒?
而且,陸雲平原來是一個這麼任性的人嗎?
然而當念七再想追上去時,陸雲平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念七長長吐了一口氣。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然後,將這個消息……
沈念七拿上自己的工具袋,關上門,朝著唐府走去。
……
次日一早,沈念七便騎著馬趕到了大理寺。
她沒有去往生閣,而是直接前往唐玄伊所在的議事堂。
沈念七進去的時候,唐玄伊正半臥在議事堂屏風後面的榻上稍作小憩。他的眉心緊蹙,偶爾還動動薄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在他的身上扣著陸雲平的冊子,似乎已經不知翻了多少遍。
沈念七站在榻前凝望唐玄伊,心中一陣揪痛。
她不忍立刻打擾他,所以蹲下身,直面著唐玄伊的睡顏。她的神情沒有一點往日的俏皮,而是帶著一抹溫暖的深情。手指在他的臉頰輕輕拂動,她忍不住將自己的額貼在他的額頭上,感受那從肌膚上傳來的溫熱,沈念七覺得十分安心。
由是為唐玄伊蓋上衣服,自己則坐在席上,從懷裡掏出《骨鑒》專心翻看。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唐玄伊才因為什麼事突然驚醒。
意識到是夢,他稍鬆口氣,可一抬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她案前,拿著他的毛筆在補充《骨鑒》的沈念七。
唐玄伊恍惚了一會兒,眼下淡出柔光。
「沈博士。」他輕語。
沈念七立刻回頭,看到唐玄伊已經坐起,臉上綻開笑顏。
「你醒了,唐卿!」她吹吹最後一頁墨跡,將《骨鑒》合上,幾個大步來到唐玄伊的面前。
唐玄伊輕輕用右手按壓了下微痛的頭,問道:「在這裡多久了?」
「半個時辰吧。」沈念七回道,不知為何,她只要看到唐玄伊,就會忍不住揚起嘴角,於是又笑了笑,像是冬日裡的暖陽。
唐玄伊自是喜歡看她的,可是,也知道這個小女人不會無緣無故在這裡趴這麼久,於是站起身,去旁邊拿壺倒了一杯水,一面喝著,一面說道:「是有什麼事要找我吧?」
「嗯……」沈念七背對著唐玄伊,低垂著頭,手指捲著鬢髮,說道,「今夜亥時,城外木屋……陸雲平在那裡等著唐卿。」
第213章 陷害
一口氣說完,沈念七立刻把眼睛緊緊閉上,似乎已經做好要被唐卿一連串逼問的準備。但是過了許久也沒有等來預期的反應。沈念七小心翼翼地回頭看過去。
唐玄伊正望著手中的杯子有些許出神,指尖微微轉動。
「哦。」他應了一聲,仰起頭,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沈念七愣住了。
就這麼完了?!
不應該是大起大落的心情嗎?!
怎麼就這麼被「哦」這個一聲輕描淡寫給帶過了?!
難道說唐卿他早就發現了?
如果發現了,又究竟知道多少?
還是說,其實在自己問唐卿關於陸雲平和無生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懷疑?
可如果是那樣,他為什麼沒有當場揭穿自己呢?
是因為溫柔,還是因為唐卿心裡也有不願意表露出來的猶豫?
一連串的問題充斥著沈念七的腦海。但無論如何,她是背著唐卿差點夜不歸宿來著,再加上瞞著他私下見無生,光這兩條罪狀,就足以可以讓唐卿對她生怒。
念七略微有些小慌。
「唐卿,不……問我點什麼嗎?」沈念七小心試探。
唐玄伊放下手中杯子,側眸看向沈念七:「我該問些什麼嗎?」
「你問什麼,我都坦白。」沈念七真誠的說,帶著一絲歉疚,「請唐大理從寬處置!」
唐玄伊走到沈念七邊兒上,故意地揉了她的長髮。
直到沈念七覺得有些頭暈,他才鬆開沈念七。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但這麼做太危險,以後,不允許。」
沈念七點頭如搗蒜。
唐玄伊這才淡出些笑容,然後看向議事堂外的天。
他什麼都沒說,眼神卻沉著一抹浪濤般的情緒。
長安的天氣,似乎開始轉涼了。
……
夜晚,長安城化為一片死寂。天上並無繁星。
沈念七披著唐玄伊的外袍,有些哆嗦地在不遠處等著,偶爾低頭看看自己腰間別著的一串鈴鐺。
這串鈴鐺,是唐玄伊得知沈念七一定要跟去的時候,不得已掛在沈念七身上的。這樣,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鈴鐺會發出響聲,讓他可以及時趕過來。
「唐卿還真是太操心了……」念七喃喃自語,打了個寒顫,「我又不會丟。」
說著,她看向木屋那邊。
唐玄伊站在那裡靜靜地等著,與念七不同的是,他的表情是讓人捉摸不透的。帶著一種出奇的平靜。
不多時,陸雲平已經來了,這一次,他沒有帶圍布,而是穿了一襲常服來此。
聽到他來,唐玄伊只是抬了抬眼睛。
「玄伊。」陸雲平帶了幾分灑脫地笑了一下。
唐玄伊眉心微蹙,沒笑,眼裡浮動著一種複雜的情緒。
這麼多年了,即便腦海中兩人曾經如此親密無間,可經歷了這麼多後,瀰漫在他們中間的,更多的卻是一種疏離感與陌生感。
唐玄伊想像過自己再見陸雲平時會是怎樣的心情,沒想到,竟是如此平靜。
「好久不見。」唐玄伊輕聲開口道了一句。
「果然,玄伊還是這麼無趣。」陸雲平又笑了幾聲,沉默了一會兒,他接道,「抱歉一直不現身,但我有我的苦衷,而且,我並不認為我現身是一件好事。」
「那為何現在又現身了?」唐玄伊問。
「最重要的原因,是答謝沈博士的人情,她幫我驗完了最重要的那具骨,其次,是我感覺到大理寺可能要遇到什麼危機,所以,想要好好與你談一次。」陸雲平頓頓,說道,「放在木屋裡的冊子,你拿走了吧……拿走它,證明你已經開始查七年前的事了。玄伊,你會相信我說的話嗎?相信不久前,還要殺你的人說的話?」
「如果你真要殺我,在嶺南便可動手了。如果我並不相信你的話,又豈會來這裡見你。雲平。」這一聲雲平,似乎讓陸雲平還年起過去的種種,眼底不自覺多了些柔和。
他靜默半晌,返回木屋中,取出兩壺酒,一壺給唐玄伊,一壺拿在自己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