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原來,如此啊。」
她下意識地握緊脖頸上的滴水玉,眸底隱隱流過一絲微弱幽光。
……
另一面,唐玄伊正盤腿坐在案幾前閉眸小憩,像是夢到什麼不好的事,緊擰眉心,額角泛著細密冷汗。
突然間睜眼,但仍舊驚魂未定。
唐玄伊深吸幾口,拿起案前水杯飲了一口水,按壓下有些發痛的太陽穴。
不知道念七他們在穰縣如何了。
但是,衛羽與君平都在,自己也叮囑了許多,若是遇到困難,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
關鍵是,他這裡。
他要做的事,也應該開始了。
他收起手邊的一些書籍,算算時辰,大概到了御史台換班的時間。
唐玄伊攏起袖袍,閉上雙眸傾聽外面傳來的細微說話聲,沒多久,一名衛士便托著一個木盤走入,解下門鎖,晃悠著來到唐玄伊面前,將幾碟菜一一放於案幾之上。
「唐大理,這是晚膳,左大夫交待多添些酒肉,若是還有其他需要,便與某說便好。」
「有勞。」唐玄伊頷首。
隨後衛士便退離「牢房」,又將鎖給盤上。
唐玄伊並沒急著吃,而是在紙筆放於案幾的旁邊,沾了點墨,在邊緣處寫了幾個字,但是字卻皆非普通人看得懂的字,而是由一些怪異的符號拼湊而成。
待寫完,唐玄伊將邊緣處撕下 ,沾了點酒水,將短字條貼在了菜盤的下面,然後才收起筆墨紙硯,拿起筷子安然用膳。
沒一會兒,收盤的人又回來了,見唐玄伊只吃了一部分,不由說道:「大理身子金貴,雖然身在此地,還是多吃些的好。」
「這些足以。我正調理身體,不宜多用,幫我拿走吧。」
衛士歎聲氣,也應了,隨即又將盤子一一收走。
「那您早些休息吧。」衛士轉身再度離開。
唐玄伊輕輕舒了一口氣,拇指在案幾邊緣處劃過,然後再度將眼睛閉上。
同一時間的另一面,收盤的衛士正小碎步朝著外面趕去,中途剛好遇到換班的衛士。
「趕緊去休息,待會兒還要再來一輪呢!」
「放心,這就出去!」衛士笑著回到,又悶頭朝前跑,前方正好就是膳房了,只要將木盤和碟子放回去,今日他的認為便可以完成,然後安心出去吃上幾杯小酒了。
然而就在一隻腳要跨入膳房的那一剎那,身後突然傳來了喚聲。
「那個……」
小衛士愣了下,回過頭,看到膳夫正從這邊走來,然後用著豪放的聲音說道:「那個沒吃完的,先別倒!雞腿什麼的若是有剩,可以留著給外面的要飯的!」
衛士白了膳夫一眼,以為是什麼大事呢,遂鬆口氣:「行行行,留著留著!這回還有個大雞腿勒。」
「嘿,行勒!」膳夫笑著走了。
衛士回過頭準備繼續往膳房裡走。
「且慢。」就在這時,又一個聲音喚住了他。
「都說留了了,還有啥……」衛士有些不耐煩地回頭,一下就定住了,「石中丞……」
石溫正帶著兩個衛士朝這邊走來,眸子掃了眼衛士手上的木托盤以及上面盛放的菜碟。
「唐大理沒怎麼吃?」石溫正問道。
「回、回中丞的話,也許是大理不大習慣在這裡……」小衛士緊張地回道,「也許過陣子就好了。」
「不是身體有什麼不適吧?」石溫正再問,瞇住眸子,「若是身子有所不適,最後可是會被人說,是御史台怠慢了。」
「不會,自然不會!卑職哪敢怠慢大理!」
石溫正點點頭,欲帶人離開。
身後小衛士再度鬆口氣,準備繼續往裡走。
可就在這時,石溫正卻好像想到什麼,忽然又停住了步子,回頭就喊:「等等!」
小衛士一哆嗦,立刻又將身子轉回來彎著腰等石溫正發話。
石溫正又大步跨回,並重新停在了小衛士的身邊。那雙鷹隼般的眸一直盯著木盤中的兩盤菜。
「大理不吃這些,是否說了什麼?」
小衛士緊忙回道:「大理沒說什麼……就是說,現在在調理身體,所以不用……」
「調理身體?」石溫正狐疑,左手捏住木托盤,右手朝外擺了一下。
小衛士當即明白,長揖兩下,匆匆退離膳房,並關上了房門。
石溫正望著手上的木托盤,深思,端起了放置花生米的那一盤,花生吃了不少。
他將餘下花生盡數倒在了碗裡,然後查看盤子中間,什麼也沒有。石溫正又摸向盤子下方,也什麼也沒有。
石溫正輕輕鬆口氣。
而後他又拿起了盛放雞肉的另一個盤子,以同樣的方式,先將雞肉倒到另一個盤中,隨後舉起盤子看向底座。
原本緊皺的眉突然一下抻開了,黑漆漆的眸子定在了某一處。
然後探出另一隻手,一點點伸向了盤子的底座……
第246章 啟用
微風拂面,天氣微涼,唐玄伊靜坐於案前研讀帶來的《易》書。
牢門的鎖再一次的響起了,唐玄伊略微劃過視線,長長的眸輕輕淺淺地瞇了一下。
來者只有一人,其人親手關上了牢門,這才踏著穩而緩的步子朝裡走來。
唐玄伊依舊翻著書頁,那雙黑靴卻已侵入到他的餘光之內。
那人從將手中字條放在唐玄伊面前的案几上,指尖從上到下滑過將其貼牢。
「唐大理,御史台守衛森嚴,何況膳食並不外送。如此將字條貼在盤子下,可是誰也看不到的。」
唐玄伊唇角微動,卻並沒放下書,用著閒聊般的語氣說道:「既是誰也看不到,可石中丞不還是來了?」
石溫正面對唐玄伊而站,視線劃過字條,又看向唐玄伊:「光憑這一點,石某便可上申御史大夫。」
「那麼,石中丞,你的決定如何?」
石溫正沉默了半晌,終於將定在口中的那口氣吐了出來,說道:「自是意在初衷,否則,也不會因大理的字條而趕來。」
唐玄伊翻動書頁的手停下了,轉過頭看向石溫正。
窗子外的微風吹入,掃動書頁嗦嗦作響,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真的可以嗎?」唐玄伊問道,「初衷。」
石溫正有些遲疑,但還是沉重地點頭。
唐玄伊將書合上,回望石溫正,唇角終是勾了一絲笑。
這,是他入御史台的第一賭!
三年前,他……親手送入御史台的大理寺人——石溫正!
正如這長安上上下下所有的機構一樣,相互挾持,相互提防。
大理寺自然也有自己的情報來源。
但唯獨石溫正,他從來不用,這是他最後的底線。
一旦啟用,便說明大理寺因御史台陷入危機。
但是之所以說是在賭,是因為他深刻的明白一件事:送出去的人,一半在大理寺,一半則在御史台。
唐玄伊從不是個逼人的人,所以當決定要啟用這個人的時候,他也做好另一番準備。
他會讓他來抉擇。是跟,還是棄。
「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盡量,不會讓你做為難之事。承蒙你之前送來的那封信,讓我得知沈將軍之案是子清派人送來的證據。此事是唐某欠了溫正一個人情,往後必是會還。而現在……」唐玄伊轉身端坐於石溫正之前,「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唯有石中丞可以做到。」
「大理但說無妨。」石溫正回道。
「我要找一樣東西。」唐玄伊答,「此物正在御史台。」
「御史台……?什麼東西會在御史台?」
唐玄伊抬眸對上石溫正的那雙眼睛,在考量,在判斷,似乎是在面臨另一次重大的賭注。
半晌,一字一句地說了兩個字。
石溫正猛地將頭抬起,一臉錯愕地望著唐玄伊:「那東西……怎麼會在御史台……」一時間石溫正有些恍惚,似乎這個答案已經徹底超出了他的預料,然後困惑地望向唐玄伊,「若是沒有了這樣東西,大理寺便會全軍覆沒。溫正已經在御史台三年,大理當真還相信溫正嗎?相信溫正不會就地毀掉證據嗎?」
「那麼,唐某可以相信溫正嗎?」唐玄伊直視石溫正。
那半點不帶虛晃的深眸裡,寫著一如多年前初見時的堅定。
石溫正望著,沉默著,然後低垂了頭。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要回絕唐玄伊,甚至想摀住耳朵不聽那東西究竟身在何處。因為他跟著御史大夫甚久,知道那樣東西意味著什麼。
但是,他同樣也知道,若是他真的視而不見,或者修改了證據,那麼……御史台、御史大夫……將會從此走入更加無法救贖的絕境。
過了許久,石溫正終於再度將頭抬起,說道:「大理,御史台是被挾持的一方。雖然溫正說這種話,會像是一個叛徒……但是,我還是想用我微薄的賤命,來交換一樣東西。若是大理同意,石某哪怕赴湯蹈火,也會找到這樣東西。」
「儘管一說。」唐玄伊說道。
石溫正緊抿著唇,然後雙膝跪地,用力磕了一個頭。
「正如溫正所言,御史台一直被倪敬等人牽制,左大夫本性不壞,據我所知也沒有真的參與七年前的事情。希望到了最後,唐大理可以出面保左大夫一次。」
唐玄伊瞇住眸,袖中指尖輕輕捻動,他看向石溫正,深思著,半晌,回道:「好,我會力保左大夫。」
石溫正眼中流露出驚喜,又可要磕頭,唐玄伊卻先一步握住了他的上臂。
「現在答謝尚早,現在,我的命,可是在你的手上,溫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