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秦衛羽長揖,回道:「回陛下,大理寺……也沒有。」
  李隆基長歎口氣:「也就是說,朕是要親手下令了?」於是又問群臣,「你們,有沒有人想說什麼的?」
  群臣皆低下頭,哪怕是曾經受過大理寺恩惠的人此刻也緘口不言。
  倪敬微微動了下嘴角,朝中幾人暗暗交換視線。
  簡天銘暗暗歎氣,就這樣結束了嗎?唐卿還有念七就這樣……
  秦衛羽攥住雙拳,被無盡的懊悔與無力感所填滿。
  沈念七深深吸口氣,昂起頭,準備接受最後的結果。
  誰料就在這時,左朗卻突然到所有人之前,說道:「陛下,在此之前,微臣有一樁案想要上奏!」
  李隆基蹙眉:「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嗎?」
  「一定。」左朗回道。
  群臣都有些困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倪敬也冷下眸望著左朗,不知他這是要作甚。
  「說。」李隆基挺了下身子,俯視下面垂頭的左朗。
  左朗頓了一下,起眸一字一句:「微臣要彈劾金吾衛長史梁郢,收受賄賂,威脅證人。三年長史,十萬白銀。借勢後宮,濫殺無辜。御史台已經掌握了其全部證據,共涉十四位朝廷命官。涉案六起。望陛下裁斷!」
  左朗說得波瀾不驚,卻在群臣中掀起一陣巨大的波濤!
  他們一片嘩然,轉著身子看向四周,所有人臉上佈滿無盡的困惑,其中還有些帶著些膽怯蒼白了臉色。
  御史台在這個時候,竟然開刀金吾衛!
  最重要的是,在場所有人都知梁郢梁長史是倪敬倪宗正的人!
  倪敬用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左朗,田響與焦夏俞也睜目結舌。
  簡天銘與秦衛羽也怔住了,方才一直垂著眼眸的沈念七也略微動了下瞳,抬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左朗。她只能看到他的後背,窺不出他是何意,可儘管如此,剛剛死寂的血液好像因此開始若有似無地復甦。
  左朗明明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注目,卻沒望向任何人,僅就是這樣等著陛下的回應。
  李隆基沉默半晌,說道:「將人帶上來!」
  不一會兒,梁長史就在侍衛的押送下步入宣政殿的大門,他的臉色慘白,甚至說是變成驚弓之鳥,他錯愕地望著左右兩邊的文臣武將,試圖在他們的臉上讀出自己面臨的處境,然後就在這惶然的緊張中,停在了左朗的旁邊。
  看到左朗,梁長史的臉漸漸扭曲,再一抬頭看陛下,龍顏正怒。
  這是怎麼回事?
  梁長史一頭霧水。
  「將你說的證人帶上來,還有證據。左大夫。」李隆基倏而開口。
  梁長史一下緊繃,他立刻轉頭看向門口,發現自己手下的幾名金吾衛也同樣被押送上來,他們都是平日裡幫他辦事的,最知道他與那些人熟悉的。
  「陛下,梁長史常年收受賄賂,借御審流程之便,威脅利誘證人期滿陛下……每一樁案收的賄賂梁長史都讓我們秘密拿到外面與幾家大商做合股買賣……生意遍及長安東市西市……我們都可以作證……」
  全場再一次嘩然。
  「你們、你們胡說!!」梁長史立刻回擊,但是自己卻已經嚇得渾身發抖,「沒有證據,這都是誣陷、誣陷……」
  「其餘證人與證據已經在門口候著,陛下。」左朗說道。
  梁長史再是一驚,立刻回頭,且見侍衛們已經將一箱箱的金銀珠寶抬入,上面還有一個冊子。福順雙手遞給李隆基,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織造」、「酒樓」等字眼兒,事無鉅細地寫明了每一條,與何人合股也都寫明。李隆基的唇角很輕地抽動一下,驀一抓龍頭。
  梁長史嚇得一下跪倒在地上,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抱著最後希望看向倪敬。
  「倪、倪公……」梁長史微微開口。

第291章 倒勢
  田響忍不住也看向倪敬,想要知道此時倪敬在想著什麼。
  熟料倪敬只是斜眸望了一眼梁長史。那一眼,冷漠到無情,還有幾分威脅,似乎在告訴他,如若說錯了什麼,他的家人也都不保。
  田響微怔,再看梁長史,他已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
  左朗心下便已明瞭。倪敬已經將這個人棄了,遂轉眸看向簡天銘。
  這是今日左朗第一次看向簡天銘,簡天銘立刻意會了左朗的意思。
  隨機應變!
  左朗雖然無法再推動沈沖案,但是卻可以從另一起案子入手,將導致張然作偽證的源頭找出。然後再以另外的案件擊垮這處源頭。但凡源頭擊垮,「勢」便倒了,「勢」倒了,其下隱藏之事便會被一併帶出,其中也包括了證人張然反口一事。
  簡天銘心中有譜了,立刻上前說道:「陛下,既然證據確鑿,證明梁長史貪污受賄威逼證人更改口供,便也就解釋了為何上次在宣政殿張然突然改口!必是受到梁長史威脅利誘!微臣奏請陛下採納張然畫押證詞!」
  秦衛羽立刻也上前說道:「大理寺附議,微臣也奏請採納張然畫押證詞!」
  三司已經有兩司附議,群臣之中已經開始有所動搖,最後所有人都將視線放在了左朗身上。倪敬也看向左朗,眼中浮動著警告以及冷意。
  這是最後一次,自己人梁長史被左朗拔除,也許只是因為私怨或者有其他隱情,但若附議大理寺,便是真真的宣告從此與倪敬分道揚鑣!
  朝堂上的一次巨大勢力波動正在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在這死寂一刻,左朗終於動了,他低垂著頭,慢慢將雙手在身前合攏長揖。
  「臣,附議。」
  僅僅三個字,朝堂格局突然就變了,驚天動地。
  果不其然,在左朗之後,依附御史台的部分朝臣忽然一一站出。
  「微臣附議!」
  「臣附議!」
  「附議」之聲像波濤一樣漸漸在朝堂傳開。
  倪敬咬著牙,眸底沉下深海般的怒意,立刻站出說道:「不可陛下!之前陛下已經確認不再採用證人之言,君無戲言,若是陛下此時收回成命,必是要動搖龍威!」
  倪敬一出,田響、焦夏俞立馬附議。
  「微臣也認為,不能再採用證人證言!」
  其餘追隨倪敬者也紛紛站出,登時朝堂上分成了兩大派!
  每個人的神經都繃得很緊,皆抬頭看向坐在左上方的李隆基,但誰也看不透此刻這位帝王正在想什麼。
  其實,此時此刻,無論是聽證人言,還是不聽,兩撥朝臣已經給出了充分的台階和理由,所以關鍵是陛下想不想給沈沖定罪。
  在這死寂而沉重的一刻,沈念七站了出來,說道:「陛下,念七雖只是一介博士,但有一言,念七實在想說。念七父親沈沖一生盡忠職守,到死都在護著昭帝。但一生忠孝卻落得屍骨無存,萬人唾罵的結果。真相是什麼,其實在場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如若今日陛下真的判了我父是刺殺昭帝的兇手,那麼如此黑白顛倒,是非不分,後人自會定奪。」
  這句話擲地有聲,卻萬分凶險!
  一瞬間在場所有朝臣都捏了一把冷汗。
  「沈念七!」李隆基一聲力喝,直接站起來手指下面高高昂頭的小女子,「你就不怕,朕直接殺了你!」
  「如果陛下本就要殺我,現在殺和明日殺,沒甚區別。但,若陛下無心殺我,那麼方才念七的話,該是切中陛下只心意,陛下定不會殺我。」念七說道。
  李隆基凝視沈念七,整個大殿愈發死寂,只有群臣們的呼吸聲還在繼續。
  忽然間,李隆基笑了一下,又沉默了許久許久,只道二字:「採用。」
  這兩個字,突然將所有的事情徹底翻轉!
  沈念七立刻抬頭,感覺到身體裡突然多了一種快要衝破皮囊竄出的激動!
  她知道,她勝利了!
  滿朝文武,一半歡喜,一半陰沉,所有人的臉上都浮現著各自的心思。
  朝廷勢力要開始變了,有什麼東西,正在敲擊著原本堅不可摧的一方。
  倪敬抽動了下嘴角,與身邊一派朝臣皆看向另一面幾乎歡呼的那群人。
  眼神愈發冰冷……
  ……
  一個時辰後,御審終於在這讓人提心吊膽的氣氛中結束了。
  在採納了張然畫押證詞後,沈沖案無疑被徹徹底底的翻了。
  沈念七心頭懸著的大石,終於在這一天落地。
  這一場仗,打得驚險,卻終究還是打贏了,不僅打贏,還逼著倪敬鏟掉了自己在宮裡用得最得心應手的棋子,挖出了一條從皇宮到民間的利益鏈。
  但對於利益鏈最上端的那個人,到最後梁長史也沒說,只是一個人木訥地跪倒最後,所有人都對他避而遠之,只有曾經多少接觸過的田響,在他身邊多駐足了一會兒。
  陛下離開了,群臣也逐漸散去。
  就在左朗也要邁出這高高的殿前門檻兒之時,卻突然被倪敬攔住。
  「左大夫,這麼急著走,不聊兩句?」
  左朗知道倪敬必會找他,但既然已經做出來選擇,有些話也就不用再多說,遂冰冷冷地回道:「抱歉倪公,左某還有要事加身,今日,可是要釋放唐大理的日子。」
  倪敬臉上多了細微的抽動,見左朗要走,再度伸了手擋住左朗去路。然後緩慢走到左朗面前,說道:「左大夫還真是急著討好大理寺,可是,終歸相識這般久了,左公就沒甚與倪某一言嗎?」他瞇住眼,眼底蔓延著怒意。
  左朗哼笑一聲,橫跨兩步,認真回道:「你我皆同僚,若只是聊幾句,自是可以。但若講其他的,左某恐不能奉陪。」
  「你真的決定好了?」倪敬悶哼,昂起頭,露出一抹威脅姿態,「你我皆是一路人,你想要的,將永遠也得不到。」
  「即便得不到,也總比窩囊地受人要挾好。倪敬,都結束了。我左朗再也不會為你做任何事!」左朗狠聲說出了最後一句,隨即從倪敬身邊走過。
  帶起凜凜寒風,分道揚鑣。
  倪敬瞇起眼睛回頭看向左朗毫不猶豫的背影,神情漸漸陰冷下來。
  田響與焦夏俞也走來。
  「左朗終歸是耐不住,還是到唐玄伊那裡去了。」田響說道。
  倪敬淡漠說道:「即使如此,我也沒必要再顧念舊情。」他將手放入袖口,「盡快搜集左朗相關的證據,真真假假皆無所謂,這個御史台的大夫,可以換人了。」
  他揚步離開,透著一股寒意。
  田響與焦夏俞對視,皆露出一抹有些複雜的神情。

第292章 迎接
《畫骨圖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