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節

  素辛沒想到對方竟然開始講訴自己的生平過往,看對方滿面滄桑,神情充滿對往昔的追憶,也不便打擾,只靜靜聽著,當一個好聽眾。
  「一個看起來有七八十歲的老婆婆摸了摸我的額頭,眉頭微皺,然後就輕輕歎了口氣,對旁邊一個青年男子說道『這女子倒是有些機緣,只是……』男子問『只是怎麼?』『差了一點功德,以後的路恐怕不好走。』然後老婆婆又偏頭對我說,『你經此一劫大難不死,有了一線機緣,只是你道基淺薄,也沒有祖輩留下的福澤,若是想繼續走上這條路的話還需要你多修福緣才是,即便此生未果,也可修來生……』她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想過這種非常的日子,只需要每日戴上抹額,幾年後這種異能自會消失,如何選擇你自己決定吧。』我後來才知道,那個老婆婆就是一婆婆……」
  素辛:「一婆婆?七八十歲……」
  心中開始推算著,現在孟婆雖然看起來只有五十多歲,實際上已經八十多了。在她二十來歲時一婆婆就已經七八十歲,也就是說,現在一婆婆至少有一百五十六歲了!
  孟湯君長長地歎了口氣,給自己添了一點茶水,見素辛杯子裡依舊沒動,知道對方並不信任自己。
  繼續講訴道:「後來我才知道一婆婆說的那份機緣,就是……見鬼。我發現自己可以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我顯得非常害怕,於是我就……回到家裡,我父親給我許配了人家,然後給自己又續了弦。一開始那家人對我也還算不錯,以為日子就那麼過了。後來我流產了很多次都沒能生下一兒半女,漸漸的婆家對我不待見,丈夫也開始疏遠我,然後又納了一個小妾和一個通房。」
  「她們先後都生下子嗣,而我依舊沒有動靜。那時我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就是一門心思的想生孩子,不想被那些人咒罵……所以到處尋訪名醫求神拜佛。最後一個道人說,可能是因為我身體陰寒……當時我想起來自己的異能。」
  說到這裡,孟婆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你想不到我當時有多麼的傻。我覺得是因為這個異能才讓我無法生育,我恨。然後那個道人對我說,正是因為這種體質無形中就會招引陰物,而戴普通的抹額只是暫時阻隔自己對那些東西的感應,要想徹底根斷的話最好戴特製的玉珮。但是她又跟我說,這樣的機緣可能有些人修煉一生都無法得到,而凡塵俗世過眼雲煙,只有修煉才能讓靈魂永恆……可是我當時哪聽得進去這些,我只一門心思的想要生孩子,想要保住我正妻的地位,想要讓男人對我回心轉意,想要讓公婆喜歡我,想要讓那些流言蜚語不攻自破……我跪下給她磕頭,求她幫我。我清楚記得當時她看著我的樣子歎了口氣,然後就給我製作了一塊圓形的玉珮,然後再三囑咐我,一定要想清楚才戴……」
  孟婆說著說著,渾濁的眼睛裡留下兩行滾燙的濁淚。
  素辛曾經也認識這麼一個女孩子。
  既想享受異能帶給自己的好處,又不想承受異能所賦予的意義,或者說責任。
  不過人各有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素辛不會讓別人左右自己的思想,但自己也不會去置喙別人的選擇。
  所以聽到孟婆的故事,也只是有些唏噓,並不作它想。
  不過看孟婆現在的樣子,想來她應該是後悔了……
  只聽孟婆繼續說道:「我帶上了那玉珮的抹額,果真感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兩年後,我生下了一個女孩。當時因為難產,我身體非常的虛弱,然後便一直纏綿病榻。喝了很多藥都不見好,身體也愈發的不行了。」
  「當時大夫,丈夫,鄰居……所有人都說這是我月子裡落下的病,好不了的。女兒從出生就非常的弱,不到一年便夭折。雖然所有人都說這是先天不足造成的,但是我還是因此無比自責,總覺得可能跟我之前的異能有關。」

第1224章 人生如夢2
  孟婆絮絮地說著:「我就是怕有什麼閃失,所以就算是睡覺洗澡,我都從不把抹額取下來,而且女兒也交給奶娘帶著,沒想到最後還是……當時我聽到女兒夭折的消息,當時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一下子就從床上栽倒在地上,只聽卡嚓一聲玉石破碎的聲音。」
  「在我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一個孩子趴在我枕頭旁邊叫我『娘』,我當時一個激靈醒了過來。那個聲音仍舊在,然後就模模糊糊感應到在我旁邊有什麼東西……我立馬恍然,那肯定是我的孩子。可是當時我,我已經『看』不清楚了,就像是一團非常淡的雲霧一樣。就在那時,丈夫買的那個通房給我端藥過來,我正要喝,然後女兒就趴到我的懷裡,朝我喊『娘,不要喝,娘不要喝……』我當時心中就一個激靈,借口藥太苦了,讓她拿點蜜餞過來,然後趁對方轉身出去時把藥水倒了。那天我沒有昏睡……」
  素辛道:「所以,他們給你喝的藥有問題?」
  孟婆點點頭:「後來我才知道女兒也是那個女人害死的,我也是因為一直喝那種藥,讓我陷入昏迷中,變成癡人……她當然不會把我弄死,因為那樣的人家就算是我這個正室死了,也不會把一個小妾扶正的。但是讓我成為一個廢人,形同虛設,而她生了兩個兒子,以後整個家業還不是她掌管?如果我再喝一段時間就真的回天乏術。而這一切都是女兒幫我逃過一劫。那時我一點都不怕鬼物,但可惜的是,我的異能被磨掉了九成,只剩下一成了。」
  「我醒來後就想殺了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可是那個男人和他父母說『孩子是無辜的』,其實……他們早就知道這個女人有問題,早就知道這個女人在整我整我的孩子,可是他們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是覺得沒有我這個拖油瓶,沒有那個可有可無的女兒都無所謂,我死了反而可以去續絃……而他們手上乾乾淨淨,不沾染一絲血腥……至於我知道事情真相後,他們也覺得你殺了那個女人也無所謂,只要不傷到他的孩子就行……」
  「你知道我當時有什麼感覺嗎?」
  素辛:「錯付。」
  孟婆嘶啞的聲音道:「是啊,真是錯看錯付了。那個女人害了我和我的女兒固然可惡,可是我心中卻更加恨那個男人。讓女人在後宅斗的你死我活,他這個始作俑者還能雲淡風輕地逍遙快活。我當時便引了孤魂野鬼,把整個宅子鬧的雞犬不寧……」
  「一個道人來了,看樣子有兩把刷子。他指著我說我身上陰邪之氣太重,家宅不寧都是因我而起,要將我綁在柱子上燒了才能驅除惡鬼。他們果真就要燒了我……我當時的異能非常微弱,那些普通鬼魂被那道士盡皆打散,我沒有任何辦法。而後珍兒見我要被燒死,當時就化為厲鬼,頃刻間烏雲密佈電閃雷鳴,瓢潑的大雨把火澆滅……珍兒被雷擊中了一下,受了重傷,我帶著她逃了出去……」
  「我想過無數方法想要洗掉珍兒身上的怨煞,可是都不得其法,流浪了幾年,看管了人間冷暖。那日我在破廟落腳,恍惚間想起當年落水的那一幕,想起那位老婆婆說的話,心中驀地恍然……」
  每個人的際遇都不一樣,但是要想有所領悟,歷練卻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對於孟婆而言,這樣的經歷也著實太慘烈了點。
  「從此後我便開始幫人驅邪,我的異能很有限,幸好珍兒在旁邊幫我。我一直想為她找一副合適的肉身,或者讓她去投胎,可是都因為身上的怨煞太重,根本沒辦法,即便勉強投胎,生出來後也是一個禍害。我發現只要我多做一件善事,珍兒身上的怨煞就減弱一分……直到二十年前,珍兒的魂魄終於變得純淨了,我開始為她找合適投胎的,恰好那天遇到一個失足落水的少女,救上來時已經魂飛天外,我看其身體尚有餘溫,於是就讓珍兒附身進去。經過半年的溫養,身體和魂魄終於完全契合。」
  也就是說,孟婆為了給女兒積攢功德造化,足足經歷了三十來年,最後總算是把女兒魂魄上的怨煞氣息全部洗滌乾淨。
  素辛:「然後呢?」
  孟婆:「可是當珍兒再次醒來後,她卻不記得以前所有的事情了。」
  素辛皺眉:「哦,這是為何?」
  孟婆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或許這就是造化吧。於是我慢慢教她,她什麼東西都學的很快,兩年就完全掌握了生活和普通的人際交往。儘管沒有了那幾十年相依為命的記憶,但是對我也極為依戀。後來,我在這裡安頓下來,開了這間扎紙店,如果有人找我,我也會去看看,只是我的異能卻更加弱了……」
  素辛:「之前你說珍兒她還有一個丈夫?」
  孟婆:「我們安頓了下來,日子過得很平靜,然後一天來了一個青年,駱平章,說要當我的學徒。我本來是想把我的店傳給珍兒的,可是珍兒看間那個小伙子特別的喜歡,而我也沒『看』出他身上有什麼不妥。我自己雖然之前經歷過一段,但是想著珍兒身上沒有異能,而且她也長大,我不能因為自己斷了她的幸福。所以想著,小伙子長得也挺不錯,當我的徒弟也可以多調教調教。一開始真的挺好的,小伙子非常愛學,而且也很有扎紙的天賦,不到一年,就能扎出跟我一樣的紙人。對珍兒也非常的體貼溫柔,珍兒也很喜歡他……」
  「於是在他出師的那一天,我給他們兩人正式舉辦了婚禮。而後我在店裡幫著看了一兩年,生意越做越好,兩個年輕人也很恩愛。我便放心地離開,畢竟在一個地方遇到的事情有限,只有多走走多看看才能積攢更多的功德。」
  素辛:「所以,你離開後這裡就出事了?」

第1225章 扎紙店續1
  孟婆:「嗯,我那一走遇到了很多的人和事,知道天下之大,待一切都告一段落,回過頭時已經過去十年了。」
  這一點素辛深有體會,有時候深入一樁案件,順著其中蛛絲馬跡尋去,往往會牽扯出很多事情。
  真是十年彈指一揮間。
  「我十年後回來時,就發現整個風止縣城都十分的冷清,特別是城東更是陰氣凝聚,周圍的商舖基本上都搬走了。一問才知道,就在我離開後沒多久,這裡也不知道怎麼的自然而然就冷清了下來。所有人到了這裡都覺得陰森森的,久而久之就沒人來了,沒了人氣,商舖自然也就搬走了。」
  「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急急回到這個地方,弗一推開門,就看到一個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中間……」
  「我粗一看還以為是紙紮人,可是我感應到上面有一團淡淡的魂力,還有一個聲音在叫著娘,我登時就一個激靈。那就是我的珍兒啊。」
  「我當時抱起那珍兒,發現對方好輕,然後就慢慢地變成了真正的紙人。我看到陰氣從周圍那些紙人身上散發出來,纏在珍兒身上,我連忙用紙條和糨糊把這些紙人的眼睛蒙住,然後通過作法,把珍兒的身體換了回來,只可惜,她的魂魄卻不知道哪裡去了。」
  素辛噓出一口氣,「原來如此。那……之前你說的家裡東西隨意挪動是怎麼回事?」
  孟婆「我在珍兒身上留了魂印,只要魂魄沒有滅,那印記就不會消失。她身上的魂印還在,所以我想通過招魂的方式把她魂魄找回來,可是……那些東西來了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而我只要一動,他們就會藏進那些紙人身體裡。」
  素辛:「直接把那些紙人燒了不行嗎?」
  孟婆搖搖頭:「珍兒變成這樣肯定跟那些紙人有關,若是燒掉了就失去了唯一線索,我不能……」
  素辛聽了一個長長的故事,看看天,已經到了下半晌了。
  也就是說現在問題的根本落在孟婆的學徒,珍兒的丈夫,駱平章身上。
  素辛:「你當年回來的時候,可見過你的徒弟?」
  孟婆搖搖頭,「我回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素辛:「那個……你檢查過紙人身上,可有什麼異常的地方?」
  孟婆再次搖搖頭。
  素辛吸口氣,線索到這裡又斷了。
  孟婆在這裡守了五年都沒有線索,而且珍兒是她女兒,更不可能有絲毫馬虎。
  素辛見孟婆如此,她一時間也理不出什麼頭緒。
  素辛想了想,問道:「對了,你知道城西的那間扎紙店嗎?」
  「聽說過,前兩年張淼出了事,後來就沒音訊了。」
  素辛:「我之前聽人說,有個徒弟還在,到其他地方開店去了。你有印象嗎?」
  孟婆思索狀,神情疑惑地道:「吳淼有徒弟嗎?我沒聽說啊。倒是從那裡經過兩次,只看到裡面張淼一個人,並沒有看到其他人啊……難道我每次進過的時候都只有一個人在,其他人忙別的去了?」
  最後一句話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素辛卻是倏然一驚,「什麼,你是說你只看到一個人?沒有其他人嗎?」
  孟婆搖搖頭,「我怎麼會看錯。」
  素辛倒是相信的,孟婆雖然看起來年紀大,因為有異能傍身,身上又有強大功德加持,一點也不老眼昏花。
  既然她幾次經過的時候都只看到吳淼一個人,那麼那間扎紙店肯定就只有一個人!
  如此看來,冒充那個店舖學徒的人就大有問題了。
  旋即,有一個疑問浮上來:既然只有一個人,為什麼之前素辛瞭解到的信息,甚至相鄰都說店老闆有兩個徒弟呢?
  難道所有人都看錯了?
  素辛想了一會沒有頭緒,天色也不早了,便起身告辭。
  至於躺在床上的珍兒,素辛也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孟婆把素辛送出來,再次經過前面狹長的店舖時,素辛下意識往旁邊的紙人身上多看了一眼。
  那些紙人一層層地站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總覺得隨著她離開,它們都不知不覺地轉向她。
  白紙下蒙住的眼睛死死盯著她,這讓素辛心底升起一絲疑惑:這些紙人盯著自己幹什麼?難道是想整自己?
  為什麼不動手?還是說忌憚自己實力?
  素辛心中驀地一動,忌憚?自己現在把所有靈力和氣息都收斂了起來,現在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人,它們怎麼會忌憚?
  難道?
  不知不覺,素辛已經走出了扎紙店。
  孟婆朝素辛說了一句什麼,便折回身,佝僂著腰轉回店裡。
  素辛店舖比街道稍微矮一截,上了梯子,不過三四米的距離,可是孟婆身影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就像她們之間相隔了幾十米一樣。
  素辛眉頭微蹙,變得更加警覺起來。
  一絲詭異的讓人心悸感覺浮上來,好熟悉……就像那日與商隊露營一樣的感覺。
  不對勁!
  素辛完全是一種條件反射一樣,將手中兩張靈符唰唰地打在店舖前面,兩側的石梯上,然後身形一動返回店中。
  視線落在兩側的紙人身上,這一看不要緊,她登時嚇的汗毛倒豎。
  只見原本用糨糊和白紙蒙上的紙人眼睛的地方,就在素辛看去時,那白紙竟然慢慢地被撕了下來,露出嘿嘿的眼睛和眉毛。
  緊接著,紙人開始左右動了起來,越來越激烈,然後把周圍的紙人都觸動了。
  一時間,整個店裡的東西都在晃動著。
  伴隨著卡嚓卡嚓的聲音,那些蒙在眼睛上的白紙紛紛脫落,就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有人把白紙條撕下來一樣。
  一縷縷的白霧從眼睛裡汩汩冒出來,很快將整個房間都充斥滿了。
  「啊,珍兒,珍兒——」一聲嘶啞的蒼老的聲音傳來。
  素辛偏頭看去,只見孟婆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逐漸變成了一個紙人!
  而孟婆的魂魄還在紙人裡面掙扎著,就像那次在宿營地的時候遇到的值夜人一樣的情況。
《她的左眼能見鬼/她的左眼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