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節
「這也是應該的。」郝運回答。
看著秋慧端著煙盤走進紅玫瑰舞場大門,坐在門口的光頭壯漢叫住她,拿了一包香煙,但並沒看到付錢,秋慧進去了。郝運慢慢轉身,叫了輛人力車,從大南門回到小東門外的旅社。
第二天中午,郝運坐人力車來到四平街的故宮對面,這裡有個「奉天長途電話局」,是奉天市唯一的電話局,進去後郝運看到大廳有一趟很長的木桌,上面擺著幾十部黑色的電話機,每兩部之間都用隔板分開,電話機前都放著木製的板凳,大概坐了十五六個人,正在打電話。郝運找到工作人員,問給奉天市內打電話在哪,得知了地方後,郝運拐到最靠牆邊的那幾個位置,這才看到上方掛著「奉天市內」四個字的小牌子。
雖然郝運在很多場合都見過西洋鐘表,比如台安縣的陳老闆筆莊,四平街的胡魁章筆莊和奉天驛車站,但顯然民國時期的人並不習慣用分鐘來計算時間。就拿這電話局來講,打給市內的電話並不是按分鐘計費,而是按次。看到有人來打電話,工作人員就先收一次的錢,再幫你接線。通話到固定的時間就會自動斷掉,想再打還得重新交錢。
市內的電話每次三毛錢,算是很貴的了,郝運交了錢,讓工作人員幫著要了《盛京時報》的號碼,打過去一聽,仍然是吳主筆接的。他告訴郝運:「白經理還沒有放出來,在警察署關著呢!我昨晚托人去問,那個在鞍山驛被你打傷的外國人有些背景,好像是鞍山一座鐵礦的總經理,是英國人。」
「鐵礦的總經理?」郝運問,「很有勢力嗎?」
吳主筆說:「應該是吧,反正警察署的人都對他禮讓三分,看來這事還挺麻煩的。我得繼續托人去解決,實在不行就要給在日本的中島先生打電話了。」
郝運知道他所說的中島先生就是《盛京時報》的創辦人中島真雄,他很不好意思地說:「因為我給報館惹來這麼多麻煩。」
「沒關係,」吳主筆說,「你在危難時挺身而出,也算是有中國人的氣節,這邊你不用擔心,不過你在什麼地方?張一美想要跟你見個面。」
郝運說:「我暫時在大東門外的大東旅社。」
掛斷電話後,郝運忽然想到,報館的人會不會以此想找到自己,再供給警察署?他相信張一美不是這種人,但難保吳主筆不會,雖然他之前因為署名的事做得很公正,但現在不同了,惹出這麼大的禍,說不定吳主筆為了解救領導,就會把自己拋出去。於是,郝運乘人力車回到大東門,但並沒直接回旅社,而是在「大東旅社」斜對面的胡同裡躲著。這胡同口有兩家店舖,一家回民開的包子羊湯館,一家估衣鋪。郝運不懂什麼叫估衣鋪,只看到店舖門口用短竹竿高高地掛著一件長袍,但從樣式來看並不是民國時期,也就是自己穿的這種,而像是明清的,微風吹來,那件長袍就隨風亂飄,看上去像是個人,有些嚇人。
郝運中午就在羊湯館吃的,他特意挑了個進門靠牆的座,這地方剛好能遠遠看到馬路對面的大東旅社。他故意吃得很慢,那碗羊雜總共加過七八次湯,最後喝得肚子都快爆開,也沒看到有可疑的人進旅社,只好結賬出來。
第292章 一美的幫助
他坐在羊湯館門旁邊的條石台階上,但覺得這地方也不保險,因為郝運覺得,要是有人來抓自己,不見得非得從大東門出來,也有可能抄小胡同,這條胡同出來就是大旅社,從這一過就能看到自己坐在這兒,豈不是送貨上門?於是郝運又站起來,在這條街上左右找,還真找到了。神旅社斜對面有家書店,郝運知道書店裡的客人不見得都是買書的,很多其實是去看書,一呆就半天,開書店的通常都不會趕人走,因為書店畢竟不像其他店舖生意那麼紅火,店裡有幾個人看書,也算有人氣。
他進了書店,看到裡面有幾個大書架,另外店中央還擺著好幾張大木桌,上面擺得滿滿的都是書,書脊朝上,碼得很整齊,基本都是線裝的。店主是個六十開外的老者,穿長袍戴眼鏡,坐在小桌前看書,抬頭看到郝運進來,雙方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老者就繼續看自己的,再也沒理郝運。
這是郝運最希望看到的,開書店沒有話多的老闆,郝運假裝挑了本書站在門口,臉對著大門斜向大東旅社的方向。書店離旅社不算近,得有兩百多米,好在郝運視力還不錯。就這樣,他靠牆站著看書,這本書叫《筆花醫鏡》,封面為牛皮紙,四字書名上面還有「增補」兩個小字,下面還有「鑄記書局石印」六個小字,郝運完全沒弄懂這書名是什麼意思,翻開看內容,都是豎排從右往左寫的,工工整整的楷體,全是繁體字,郝運大概看了看,好像是醫書。當然,他沒心思真正看書,只是個幌子,他把書頁翻開,假裝在看,眼睛卻往上翻,注視著大東旅社的門口。
約半個小時過去了,什麼動靜也沒有。這時書店老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慢慢走到門口向外張望,好像在放鬆眼睛。郝運有些不自在,心想老這麼站一個地方假裝看一本書,是不太好,於是就將這本醫書放回原位,在店裡假裝四處溜躂。老者問:「小兄弟是學醫的嗎?」
「哦,不是。」郝運回答。
老者笑:「這本《筆花醫鏡》是上個月剛刊出來的,內容很不錯,收錄了很多民間驗方,只賣四毛錢一本。」郝運隨口答應,說再看看。老者又推薦了幾本,見郝運似乎沒什麼興趣,也就不再多說,回桌子繼續看書。
郝運已經失去耐心,從羊湯館到書店,他估計時間怎麼也有兩三個小時了,總這麼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而且還憋著尿很難受。於是問店老闆哪裡有廁所,老者指著門口:「對面的胡同往裡走,再右拐,聞著味兒就能找到。」
郝運連忙出書店,剛要過馬路,忽然有人叫:「郝運!」是個女人的聲音。郝運連忙回頭,卻是張一美。
「你怎麼……」郝運問。
張一美走過來:「我不是說要過來找你,你在看書?」郝運連連搖頭,看看她身後並沒有別人。張一美說:「就我自己來的,誰也沒告訴。」郝運鬆了口氣。
「懷疑我帶人來抓你是嗎?」張一美盯著郝運。
他連忙說:「沒有,真沒有!」張一美不再說什麼,兩人回到大東旅社房間內,張一美又仔細說了那天的經過,說已經給住在日本東京的中島真雄先生打過電話,他說會立刻想辦法找警察署和領事館的人協調。
郝運說:「那個王八蛋英國人在鞍山火車站張嘴就罵中國豬,我也是氣不過,再說是他先動手打我的!」
張一美笑著:「現在這時局,敢動手打外國人的,郝先生算是一份,恐怕張大帥也不敢隨便動手。」
「還是我那個時代好。」郝運歎著氣。
張一美有些發愣,問你那個時代是什麼意思。郝運也沒隱瞞:「我要是說我不是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你相信嗎?」張一美更加疑惑。
郝運告訴她自己來自一百年後的2018年,張一美哈哈大笑起來:「前天晚上你喝多了,說的也是這些話,真有意思!」郝運心中一動,連忙問都說過什麼。張一美說:「你說你畢業於瀋陽的東北大學,是張學良創辦的。」
「是嗎?」郝運仔細回憶,覺得「東北大學」這個名字很熟,但並不記得自己說過,難道很多事只能在喝醉的情況下才想得起來?
張一美又說:「你自己也記不起來了吧?我看啊,你這人清醒的時候跟喝醉的時候沒什麼區別,都是滿口胡言。如果不是你說話還有條理,頭腦還算清晰,我非把你送進瘋人院不可!」
郝運猛然想起自己曾經進過精神病院,喃喃地回答:「我以前好像進過精神病院……」
張一美問:「什麼叫精神病院?」
「就是你說的瘋人院,在我那個時代的名字。」郝運直言。
張一美大驚失色,不由得站起來問:「你、你真的進過瘋人院?原來你真有精神病!」
郝運苦笑道:「你覺得呢?」張一美花容失色,半天說不出話來。郝運剛要說話,忽然想到,很多精神病人說的話都不著邊際,比如稱自己被迫害、從另外世界來的,甚至是外星人,也有說自己是誰誰誰的化身和轉世,能預言。這些都被人看成是腦子有病,但郝運發現,自己現在的思想,難道不正是典型的精神病症狀——稱來自一百年後的2018年,之前被人追殺,記憶力時好時壞。
這時,張一美搖搖頭:「我不相信你是精神病患者,就算是,發作的時候也很少,而且對人也沒有危害。我相信可以醫治過來的,或者說你只是大腦受到傷害,比如就是被劫匪給打壞的,你說呢?」
「我真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郝運說,「很多細節我已經想不起來,但我生活的時代,所有東西都跟你生活的這個民國七年也就是1918年完全不同!你知道什麼叫手機嗎?」
張一美問:「手機?是手裡提著一隻雞的意思嗎?」
郝運哭笑不得:「電話總知道吧?」張一美點點頭說當然。郝運告訴她,在自己所處的那個時代,電話早已不用電線,而是比手掌還要小,走到哪裡都可以隨時用來打電話,直接打到國外都行,而且還有彩色屏幕,能看電影,聽歌。
第293章 鈔票懷表
張一美聽得滿臉迷茫,忽然又笑了起來:「你再這樣,我可真把你當成精神病人了,快別說啦!」郝運還想補充,忽然又想起那篇有關時空旅行的文章來,就不再說,心想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得談,不是科普時間。之前吳主筆已經將郝運在鞍山驛打外國人的事告訴張一美,她說:「你說要找到那個開舞場的韓成經理,就算知道他家在哪裡,又有何用?很明顯這事就是他告的密,因為你只對他說過自己叫胡林!」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非要找到他,」郝運恨恨地說,「但就是生氣,什麼時代都有這種敗類。」
張一美在屋裡來回走著圈:「那個外國人叫吉姆,好像有點兒勢力,所以才會向鞍山警察署施壓,非要找到當成人不可。但韓成並不是鞍山人,警察恐怕沒那麼快就找到他,所以,韓成應該是主動找的警察,把你的消息告訴給他們。」
郝運大怒:「這個混蛋!這麼干有什麼好處?」
張一美回答:「哪裡會有好處,我猜他是膽小怕事,生怕外國人早晚會查到他,所以就主動投靠,好完全撇清自己,這樣就沒有後顧之憂了,晚上也能睡個踏實覺。」
「這個王八蛋,他倒睡了踏實覺,搞得我們好幾個人都被連累!」郝運說,「當初我真不該衝動。」
張一美卻很認真地說:「郝運,你做得對,是真正的男人。如果我是男人,當時可能也會動手,可惜我只是個女人,而且也不會英文!」郝運問那還要不要找韓成,張一美想了想:「韓成還是要找的,既然已經到了這步。找到他的住址,我再讓羅飛去想辦法,摸摸那傢伙的底細再說。」郝運連連點頭,張一美這時才開始注意郝運身上的長袍,笑著說:「是在那家上海時裝店做的吧?」
郝運問:「你怎麼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