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我想看看你的真面目。」他認真的說道,儘管巖玉收起了刀,但是他的槍還是指著巖玉,「這樣我才放心。」
巖玉怔了怔,猶豫不決。風俊揚看見他的遲疑,心中產生了懷疑,這個人到底是誰?他看著那雙金面具裡的眼光,說道:「你到底是誰?你連真面目都不給我看,我怎麼相信你?」
「既然你答應我的要求,那我就把我們的故事告訴你,讓你知趣的走開。我叫巖玉,阿藍叫我巖玉哥哥。我們兩家都是對面苗寨的人,她住村頭,我住村尾。從小我們就一起長大,一起上山割草放牛,一起唸書,一起幹活,村裡的人都說我們是天生的一對。小時候的烏藍朵很依賴我,很信任我。長大以後,雖然不說,但是彼此都在心裡把對方當做要過一輩子的人。」
巖玉放鬆地坐在風俊揚對面的石頭上,眼睛一直盯著昏睡的烏藍朵,他回憶著說:「我們兩家的大人,口上不說,但是心裡都默許著我們的交往。我們苗寨不像你們漢人,非要來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這些都是虛空的東西,若是兩個年輕人好上了,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沒有人會覺得不對。」
「你們,原來是這樣。」風俊揚有些失落,原來烏藍朵在苗寨,還有一段感情。他還一直以為,她會像他一樣,是對方的唯一。
巖玉看見了他的失落,語氣裡滿是驕傲和炫耀,他從身上拿出一個手帕,得意的說:「我們寨子的女子,都會有一個隨身之物,一直帶在身上,但是遇到自己心愛的人,就會把這個當做信物交給對方。這就是阿藍給我的手帕,你看,上面繡著一隻孔雀。」
風俊揚看見他的手裡,果然有一方同自己身上一樣的手帕。白色底子,繡著一隻開屏的孔雀,栩栩如生,右下方角下繡著一個「藍」字!
他沒有將自己身上的那一方手帕掏出來,烏藍朵曾經說過,這方手帕是定情之物,不能捨棄也不能歸還,但是巖玉也有一模一樣的手帕,他當做寶物的信物,原來也不是唯一。他心裡卻更加惆悵了。
「那,你們是怎麼分開的?」他悵然無比,好像自己倒成了一個不相干的人。
巖玉沒有了剛才的快樂語調,他的話裡有淡淡的哀愁,他說:「兩年前的春天,播種五穀之時,寨子裡要舉行祭祀祈福的儀式,以便向老天求得一年的好收成。那一天,寨子裡所有的人,都盛裝出席,載歌載舞。年輕的小伙子和姑娘們,在山坡上對歌,小伙子們賣力地使出自己的絕技來討好心儀的姑娘,很多年輕人都會在儀式上找到自己心儀的對象,所以,所有的年輕人都期待一年一度的活動,所謂祭祀,到後來就慢慢變成了年輕人的相會日。」
「那一天寨子裡的平地上人山人海,我拿著自己心愛的古琴,穿著漂亮的民族服裝,到了現場,人們興高采烈,跳著舞著,卻沒有人發現異樣。我到處尋找阿藍,我找不到她,同時我發現,寨子裡多了很多的陌生人。他們穿著盛裝遮掩自己的身份,但是,我熟悉附近的人,這些生面孔我是一個都沒有見過。」
「我心裡隱隱感到不安。去找到了族長,也就是阿藍的父親。告訴他寨子裡的異常,不料阿藍的父親大笑著說我太小心眼了,他只不過邀請了外間的朋友到這裡來參加盛會。阿藍的父親年輕的時候,在外面闖蕩,直到二十多年前才回到家鄉,與家鄉的女子成親有了阿藍這個獨女。我問他阿藍在哪裡。不料她父親卻一改往日對我的和善,突然變臉告訴我,以後再也不准來見阿藍,如果再和阿藍交往,就將我逐出苗寨。」
「我當時就懵了。他不是一直都默許我們的交往?那時候,我是寨子裡數一數二的好青年,務實勤勞,一身好武藝,還是一個好獵手。家境也清白,是地地道道的苗族人家,像我這樣的好條件,不知道多少寨子裡的姑娘都心生嚮往,想要嫁給我。阿藍父親的話,讓我不暢快,但是,我還是到活動現場去找阿藍了。」
「找了幾圈,我也失望了。現場沒有阿藍,所有的姑娘都到了,除了她。她們在跳舞,在對歌,但是,唯獨沒有她。我被一群青年簇擁著到了篝火旁跳舞,還有幾個女子向我拋出了信物,我都沒有去接,讓大家很掃興,其實她們都知道,我心裡只有一個人。」
「等到祭祀後,我便想回家,第二天再找機會去約阿藍出來。但是活動結束後,我聽到台上有人大聲說,請出我們苗寨的藍鳳凰。我當時就激動了,原來阿藍到最後才現身啊!」
「藍鳳凰?」風俊揚不解的插話,「她是你們苗寨的聖女?」
「以前人們都這樣叫她,因為她美貌善良,天生具有一種神秘的氣質。人們叫她藍鳳凰,是說她漂亮有氣質,並不是把她當聖女。你知道,當了聖女就終身不嫁,一輩子都不能享受愛情,不能過正常人成婚生子的日子。我當時很高興,因為阿藍之前告訴我,她的阿爸,會在適當的時候讓她自己選意中人。我想,應該就是那個晚上,她會將信物給我。」
第一百六十九章 生死之約
「她在萬眾矚目下出場了。穿著一身閃閃發亮的禮服,那是我們苗寨女子在最正式的場合才能穿的名族禮服,全寨子只有一件,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想要穿在身上的盛裝!她像一個女神般出場,引發全場的高潮氣氛。你不知道,那一刻多美妙,你可以想像,當你愛的那個女子,成了全場的焦點,成百上千的眼神在盯著她,而她,卻偏偏將目光撒到你的身上,那種感覺,那種無尚的榮譽,是多少人奢望的……她款款而來,落落大方,散發著高貴神秘和典雅的氣質,她半閉半張的嘴唇,好像在悄悄地對我訴說情話。」
巖玉突然不說了,他陷入了沉默裡,他抬起頭,看著碧雲藍天,好像進入了那個美妙的夜晚。
「然後呢?」風俊揚被巖玉的話也帶進了一個神秘莫測的空間,他被巖玉的描述打動,原來,巖玉和烏藍朵,有這麼超乎尋常的美好回憶,而他和烏藍朵呢?好像是一片空白,除了那不切實際的紅船美夢。
他突然就覺得,自己真的不瞭解烏藍朵。就像馬奔所說,男人,在大多數時候,都是用下半身和荷爾蒙來判斷一個女人。他愛她嗎?愛,在紅船一夢之後,愛上了烏藍朵,愛上了夢中的烏藍朵。
但是,現實中的烏藍朵,卻是如此的神秘莫測。他總覺得兩人之間缺少什麼,現在才知道,他們缺少的,是彼此的瞭解。
巖玉沉默許久,他突然伸手慢慢取下金色的面具,風俊揚大驚!
巖玉滿臉的淚光。在陽光下,淚水像瑩瑩的露珠閃著光,他看見一個流淚的男人,他慘白的臉上,因為淚水的映襯,顯得楚楚動人,像一個柔弱的女子,是的,哭泣中的男人,也是動人的。
他仔細地看著這個和自己年齡不相上下的男子,如他所料,巖玉果然相貌堂堂,五官開闊粗獷,是一個健壯的苗族青年,這是烏藍朵的眼光。而且巖玉與烏藍朵有著驚人相似的地方,他們都有一種神秘的氣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兩人這麼相似的氣質,關係一定是非同凡響了。
只是,巖玉的眼睛裡,不像烏藍朵的眼神那樣閃著睿智活力的光芒,他的眼裡閃著憂鬱,更多的,還有冷然,有無情,有若隱若現的殺氣。
「讓你見笑了。」巖玉將金面具放在懷裡,輕輕撫摸,「阿藍走後,我一直戴著這個面具,突然拿下來,覺得好不習慣。」
「她怎麼走的?為什麼走?」風俊揚完全融進了巖玉的故事裡,奇怪,兩個剛才還差點動手的人,現在反而成了傾訴的對象。是他的故事太動人,還是風俊揚太容易感動?
「她以藍鳳凰的盛名出現,寨子裡就沸騰了!大家都說,她才是真正的藍鳳凰,苗寨信奉多年的女神,在我們之前的兩代就沒有了。人們覺得缺少了精神食糧,覺得不踏實,阿藍的出現讓大家一瞬間把她當成了真正的聖女。」巖玉悲傷的說,「但是我沒有想到,阿藍的父親,也是這麼想的,他要讓自己的獨女,去做聖女。」
「當時就有寨子裡的神婆來做儀式。阿藍也懵了,之前她一定不知道這個預謀,她以為阿爸就是讓她出來,給他外地的朋友助助興,讓他們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見識一下真正的苗族文化,沒想到阿爸會讓人來做儀式,讓自己成為聖女。」
「當時做儀式的女子,叫做阿詩。她從小就是阿藍的好朋友,從小就將阿藍當成聖女,並不遺餘力地說服阿藍,不讓阿藍接近我,不讓阿藍愛上異性。她們這些瘋狂的人,寧願犧牲別人的幸福,來成全她們所謂的信仰!」巖玉臉上突然冒著騰騰的殺氣,「所以,她們都該死!」
「阿藍在儀式上,她的眼神痛不欲生。但是她不敢掙扎,不敢反抗。她若有一點不從或者不高興,就是觸怒了神明,那麼,不管她是誰,全家都得死,以此來給神靈謝罪。儀式上,全寨的人都興奮異常,唯有兩個人,在受著煎熬。我與阿藍,我們眼神交匯的時候,都讀懂了彼此的心,阿藍的眼神告訴我,她誓死都不會做聖女。」
「我給她打了一個手勢,便離開了現場,不知道他們又折騰到什麼時候,我離開之後,到了小河邊,那裡是我和她經常約會的地方。水靜靜流淌,一切依舊,只是,我身邊再沒有阿藍的陪伴。」
「後半夜,我等得快要失望了。我給阿藍的手勢,就是叫她到這個地方,我等她,我們一起離開苗寨,遠走高飛。這是苗寨人最不齒的做法,一個人若是背叛了自己的家鄉,就永遠不要回來,永遠都沒有臉面再踏上這塊土地。我家裡有年邁的父母等著我贍養,但是,為了阿藍,我不顧一切。」巖玉閃著淚光,「我準備好了小船,就等她來。」
「月色漸漸暗淡,沒入雲層,我在小河邊,殆盡了我最後的希望,阿藍不會來了。她不會跟我走。我理解她的苦衷,她若是走了,她的家人,不管他們是普通人,還是尊貴的族長,都會受到處罰。因為,一旦儀式結束,藍鳳凰就是苗寨的聖女,是大家的人,再也不算是某個人的女兒了。」
「我無比絕望,不想在這個傷心之地呆下去,阿藍不來,我也要獨立闖蕩,做一個背叛家鄉的人。我的小船離岸的時候,聽到了阿藍的呼喊!初始我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那聲音越來越真切!她來了!」
巖玉的眼睛裡閃著灼灼的光:「她真的來了!我讓她跟我走,她哭泣著不說話,緊緊抱著我,將她的孔雀手帕交給我。我們兩人哭成一團。後來,後來……」
巖玉有些羞澀,他看著昏迷的烏藍朵,柔柔的說:「後來,我們就在那隻小船上,完成了我們人生的第一次……她將自己交給了我……」
風俊揚無話可說了。他本來還有一些疑問,卻被巖玉越來越精彩的訴說擋了回去,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去和她在一起?從巖玉的訴說裡,他發現烏藍朵是多麼愛巖玉。
「後來,她讓我走,離開苗寨,她卻執意不走。為了她的家人,她不能離開。我就說,我也不走了,留下來,默默地看著她,關注她,一輩子都靜靜地守著她。」
「阿藍答應了。可是,這一切,都被暗中的一個人看得一清二楚。」巖玉的語氣又開始變得激動起來,「那個人就是神婆阿詩!她一直跟著我們,就算我們在親密的時候,她也沒有離開,不害臊的女人,居然在暗中窺視我們!」
「我們下船的時候,她突然就橫在了路上,一語不發,卻把阿藍嚇得當場跪地。這要是被阿詩將晚上的事情說出去,我們兩家人,都不能活。阿藍哭著求她,讓她放我們一條生路,但是那該死的阿詩,死活不同意,還要將我們帶去見族人。阿藍哭死哭活都打動不了阿詩,我一怒之下,就把阿詩殺了。」
「你殺了人?那你還呆在苗寨?」
巖玉笑了笑說:「我當時也驚慌失措,那時候我還沒殺過人,儘管我打獵是能手,殺生我不眨眼,但是殺死了人,卻是頭一回。我和阿藍都嚇得不輕,想將阿詩的屍體沉入水中,剛搬動,後面就來人了。」
「來的是兩個人,就是那一群陌生人之中的兩個。他們鬼鬼祟祟,卻沒有發現我們。我聽見兩人的對話,他們是在找阿藍!其中一個說,剛看到聖女走過來,到處找找,族長答應了將女兒嫁給他,現在又反悔了,讓女兒做了男人不能碰的聖女,我們偏偏不信,就要嘗個鮮,讓族長後悔莫及。兩個外地人不知道碰了聖女的後果,他們的話卻激怒了我。」
「你就又殺了他們兩個?」
第一百七十章 苗寨裡的冤魂
「沒有!我只殺了一個。就是多嘴的那個!我的女人,別人不但不能碰,更不能胡言亂語!」巖玉臉上的肌肉跳動著,他的表情變得猙獰可怕,「另一個嚇得當場跪地,求饒,說做什麼都行,就是不要殺他,他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我遲疑著,阿藍也不讓我再殺人了。眼看天就要亮了,我不想引起很大的轟動,讓我和阿藍不能獨善其身,我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我告訴那個人,只要按照我說的辦,他就不會死,我會放了他,讓他回自己的家鄉。那個人一聽有了活的希望,就是讓他吃屎讓他叫我爺爺他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