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4節

  有點難受,
  周澤拿出打火機,把過濾嘴都快在嘴裡被嚼爛的香煙點燃,沒抽,只是夾在指尖,手則是放在了車窗外。
  很快,
  大雨把香煙打濕,
  這根煙,
  不可能再燃燒下去了。
  「啊啊啊啊!!!!!!!!!!!!」
  慘叫聲,
  從麵館裡傳出,
  疼,
  當然疼,
  周澤的手抖了抖,抖不下不存在的煙灰,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做這個動作的意義何在。
  老許的叫聲裡,
  帶著一種解脫,
  彷彿一個壓抑了太久太久的人,
  終於掙脫了枷鎖。
  吞了她,
  請了海神,
  這是打算…………
  周澤把雨刮器給打開,
  就看著雨刮器不停地把車窗上的雨水刷走,但在下一秒,水珠又瞬間覆蓋,週而復始,大雨之下,永不停歇。
  「是想把海神的一部分,封印在自己體內麼?」
  周澤在思索著,
  他不得不去思索,
  老許有多愛他的那張臉,周澤清楚。
  他小時候因為那張臉被欺負,被嘲笑,甚至,慢慢長大後,還因為那張臉受到過一些騷擾。
  老家的地,拆遷得到了二十幾套房,
  但他的選擇卻是開了一家小麵館,
  而且很作死的和當初的二貨徐樂的書店開在了一起,
  開在了這個鳥不拉屎的過氣商業中心。
  頗有一點……豆腐西施的意思。
  周澤一直覺得,男人喜歡他的臉,男人喜歡「修剪」自己,其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兒。
  很多男人喜歡用「不修邊幅」來標榜自己,
  動不動舉愛因斯坦,矮大緊等等這些人當作例子,
  卻也不看看自己到底有沒有人家那種可以完全反爆而出的內在。
  「唉。」
  歎了口氣,
  自言自語著:
  「老許,
  毀容了啊。」
  像是在說,
  自家最好看的瓷器,裂了,
  心疼。
  「天地無極,玄心正法;
  吾身為牢,吾心為鎖,吾魂為禁,
  封,
  存,
  束,
  定!」
  血泊之中,
  許清朗十指攤開,蘸著自己的鮮血,一邊低喝著咒語一邊在自己身邊開始以血畫符。
  整個場面,
  看起來有點血腥,有些刺眼,
  一個魅弱到骨子裡的男人,
  一個看一眼就能激發出男女保護欲的男人,
  他跪在血泊之中,
  他的胸膛,他的臉,
  血在不停地流;
  但他的眼裡,
  卻滿是平靜,
  彷彿糟蹋的,
  根本不是自己,
  而是一件,
  工具。
  周澤記得自己以前接診過一位老兵,那位老兵是真的老兵,不是現在自媒體時代杜撰出來的,老兵在戰爭結束後,沒去做官,而是回家種地。
  這一種,
  就是三十年;
  等自己老到種不了地後,就去烈士陵園給自己昔日的戰友,認識的,不認識的,當年或許曾一口鍋裡攪勺子的同袍們守陵。
  這一守,就又是二十年。
  在一個雨後的早晨,掃地時,他摔倒了,摔斷了腿。
  周澤記得當時自己一邊給他救治一邊按照以往的習慣準備安慰他時,
  反倒是被那位老人安慰到了,
  老人還在一本正經地盤算著,自己這個年紀了,又折了一條腿,接下來,還能幹點什麼?
  後來,在查房時,老人和周澤聊過,他說,真正從戰場上走下來的人,其實是很惜命的,但他們的惜命和其他人不同。
  他們會算計,
  比如丟了一隻手,比如哪裡中彈,比如受了什麼傷,今兒個中午吃了多少食物,
  算計來算計去,
  就覺得這身體和命,就不怎麼搭界了。
  缺了條腿,命還在的;
  大概,
  就是這種感覺。
  此時的老許,讓周澤想到了那個老兵。
  為了一個目的,
  哪怕是自己的身體,
  自己每天起床照鏡子時裡面的那個人,
  其實都是可以犧牲的部分。
  老許的臉色開始泛白,一種妖異的白,不像是失血過多,倒像是中毒了。
  周澤仍然坐在車裡看著,
  老許說,
  這件事,讓他自己去處理。
  周澤答應了,
  所以現在,
  他就在旁邊看著,
  看著他作死,
  看著他毀容,
  看著他一會兒笑一會兒哮,
  忍心?
  不忍心的,
  但還得忍。
  一道道綠色的條紋,開始自許清朗身上浮現,先是胸膛,隨後是四肢,最後,慢慢地滲透到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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