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5節
如果能最後跑過終點,那皆大歡喜;
但事實,在這裡,開始的賽跑,大部分時候,你都無法看見終點的影子。
同一件事失敗了太多次之後,還得繼續元氣滿滿地參與下一次很大概率的「失敗」,這不是折磨,又是什麼?
王主任示意身邊的護士給自己擦汗,老實說,他的眼睛已經有些發暈了。
這倒不是上了年紀的原因,這個世界上分兩種男人,一個是絕不服老的男人,另一種則是嘴上說自己老了但也只是嘴上說說的男人。
尤其是對於王主任來說,為了響應國家號召,他的妻子已經成功懷上了二胎。
雖然連王主任本人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著病人一直都還在堅持著,但他心裡至少有一個準則;
作為醫生,在工作時,你可以選擇放棄,但放棄的前提是,你必須在病人本人以及病人家屬先放棄的前提條件下,你才有資格去選擇放棄。
這條準則看似有些難以理解,也很冰冷,但已經是難能可貴的餘溫了。
口罩青年穿著病號服來到了手術門口,推開了手術室的門。
裡面的醫生護士們還在繼續著自己的工作,彷彿誰都沒有看見他的出現。
口罩青年走到了手術台邊,
看著周圍的忙碌景象。
他的大部分表情,一直都習慣於隱藏在類似口罩和面具這類的遮擋物後面,但他的眼神裡,一直都是古井無波。
這種平靜,不是小橋流水人家的平和,更像是大地蒼茫一片的淡漠。
「其實,你沒必要一直硬撐著的。」
口罩青年開口說話了。
雖然,手術台上躺著的這位,這會兒,還沒能力回應。
但心電圖以及各種儀器的指標可以清晰地看見,他還在為自己的「活著」,不遺餘力。
哪怕,
這種活著,
只是單方面地承受著凡人的痛苦。
「人們的目光,總是短淺的,膚淺的,片面的……」
「就如同在日常生活中,手和腳擦破皮了,過陣子,也就復原了;
感冒了,休息幾天,吃點藥,過陣子也就復原了;
人們往往會因此麻醉自己,覺得似乎任何的事情都可以復原,
這,
就是人的感知。」
「但這是假的,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真正的復原如初。」
口罩青年低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傷者。
當你變成凡人時,
你的苦難,你的感知,
也將和凡人無異。
這個手下,宛若車禍發生時,正扛著失控大卡車防止其繼續滑行的擋板。
他不敢撒手,因為自己的主人,沒有下達遊戲結束的命令。
他在為自己的主人爭取著時間,且為此承受著恐怖的折磨和苦難;
哪怕自己的主人只是站在他的身後,
做著一些看似沒有多少意義的事情,
比如,
看風景和思考人生。
「你說,從我和他第一天開始下棋時,你就察覺到不對了。」
「其實,從你那天下了公交車去救出了車禍的他們時,我就已經發現了。」
「你說,一千年前,我帶著你第一次離開佛界,來到地獄,見到他,他曾走到你的面前,你怕了。」
「其實,那一次,我也怕了。」
「你說,千年以來,地獄之中一直傳言他以敗家之名丟掉了祖宗留下的基業。」
「其實,我也曾一度迷茫,認為,似乎真的就是這樣。」
口罩青年緩緩閉上了眼,
周圍,
開始蕩漾出淡淡祥和的梵音。
手術室裡,正在辛苦進行著搶救工作的醫護人員們,莫名地,感到自己的內心一片祥和,彷彿先前的焦躁和疲憊頃刻間就被一掃而空了一樣。
靈魂得到了安撫,情緒得到了舒緩;
「我來了,我找到了他,看似,這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但實際上,
誰是獵物,誰是獵人,
真的不好說。
到底是屬於我的貓捉老鼠還是我的狗急跳牆,我更認為,後一者或許更貼切一些。」
「那天的車禍,是他的邀請,他的意思是,可以玩一場遊戲;
我接了。」
「一如千年之前,我說想和他論佛時,他也欣然同意一般。」
「千年前,我給他挖了坑;
千年後,他給我挖了坑;
這場因果,也算是了結了。
之所以,讓這一場遊戲持續到現在,是我還有一些猶豫;
這場遊戲,為何會如此簡單?
一如科舉前一個月,就將考題送我面前。
年紀大了,雖然本說,我還沒年紀大到夠得著『仙』的層次,但不得不說,確實年紀大了。
當年,我敢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如今,
千年之後,
我已經親自將這所謂的稜角完全磨去。
有時候,回想起來,
我為了佛性磨去的稜角,
是否,
那些稜角才是我的真正佛性?」
「這些天,我在猶豫,我在彷徨,我在思索;
求佛,求的是一個解脫,求的是一個歸宿,求的是一個安寧,但歸根究底,求的,是一個答案。
站在佛前,
你可以向佛傾訴,
佛可以回答你的問題,解開你的疑惑;
這才是佛。
然而,佛的回答,並非是來自於佛。
青燈古壁,蒲團供桌,
你所問的是佛,
而佛,
則是在你心裡。
佛,
是一種媒介,
你從佛那裡得到的答案,其實是你自己的內心給自己的答案。
這才是我心中的佛,
頂禮膜拜佛,
不如頂禮膜拜自己。
當年,
我就是明悟了這一點,才離開了佛界。
於他們來說,因為他們需要高高在上,所以,佛必須高高在上;
於我而言,佛是白紙,是讓人踩在上面的白紙,這才是佛,這才是真正的……高度。
比人高的,是房屋;
比房屋高的,是坡丘;
比坡丘高的,是山;
比山高的,是雲;